那人闻言,只是闭着眼,老神在在地摇晃着脑袋,“若说起追责,只怕是公主的罪过更大吧。若非公主不小心,何以泄露行踪,鄚州何以被屠?”
三娘子冷笑一声,“该本宫担的责任本宫自然一件不少。可你今日口舌之快的责任你敢担吗?”她后退一步,环视众人,“众卿在大殿中口诛笔伐,无外乎只因为我是女子罢了。你们不去着眼国家大事,老是揪着我女儿身的身份喋喋不休。我是女子怎么了?你们是男子又高贵在哪里?我不敢说未来史书上有我一笔,可这千年来名留史书的女子难道没有嘛?那些彪炳史册、建立丰功伟绩的男人们,难道是你们吗?”
“鄚州被屠,百姓或死或伤,即便没有血流成河,那百户人家的性命,难道不比我女儿身更重要?”她看着满殿文武,一股无力之感夹杂着无名的怒火几欲喷涌而出,可看着这些衣冠楚楚、傲然立于士大夫之列的人,她竟无处可以发货,她闭了闭眼,抢按压下翻滚的情绪,语气很轻,眼中却夹着泪,“鄚州被屠了,我的兵没了。绝户的人,没有亲人为他们讨公道;血战沙场的将士与你们而言,不足挂齿,更不必为其讨回公道。那你们身着紫袍、登明堂为了什么?今日诸位振振有词,一字一句活生生抽我的脸,只恨得不得我是什么千古罪人,急于将我钉死在耻辱的柱子上反复鞭挞。可当年先帝在世时,诸位大人可不像今日这般尽显忠臣良将之风。卑卑怯怯、唯唯诺诺,眼耳口皆闭塞;目之所及皆是自身荣华富贵,口之所述无不是自身利益,如此竟也敢称‘士大夫’,简直丢尽历代士大夫的脸面!”
“胡力一案到此结束?我告诉你,不可能!凌王一事的同党,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早就该千刀万剐了。如果祖父对我心怀怨愤,就让他夜半来索我的命,让我给他的儿子陪葬!”
“三娘子!”萧丞璟心下一紧,连忙喝住她。
她一双锐利的眼睛一一划过众人,指着他们,半是警告,半是威胁,“你们最好将尾巴藏好了,要是让我拽出来,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说完她淡定地抹去嘴角沁出来的血迹,转身看向文帝,“父皇,儿臣疲惫不已,先行退去。”
文帝一脸担忧地看着满脸倔强的小女儿,心疼不已,“去吧,去吧。”
兄弟俩目送妹妹的身影,而后对视一眼,萧丞瑜扬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浪荡笑走了出来,“父皇,妹妹事情祖父拟过圣旨,众卿叽叽喳喳的,若是在不满,不如依妹妹所言,亲自与祖父说道吧。你身为人子,总不能子翻父言,日后落下一个‘不孝’的罪名,难不成是众位大人帮你背着?”说到此处他恍然大悟,“哦,我懂了。”他转身,啧啧几声,一脸谴责的模样,“众卿真是用心险恶,明明是自己小肚鸡肠,看不得一个女子立有如此功绩,非要扯什么‘前所未有’‘从未有过的’鬼话,又不敢对祖父说三道四,只能施压父皇,让父皇推翻祖父的圣旨。不如,一并连继位的诏书也推翻了吧。反正,你们对于父皇登基颇有微词。”
他轻飘飘的几句话,吓得群臣面如土色,面面相觑后纷纷跪下,俯趴在地,身体如筛糠一般,“陛下,臣等并无此意,并无此意啊。”
“陛下承天地祖宗之意登基称帝,名正言顺,臣等并无不臣之心啊,望陛下明鉴。”
“望陛下明鉴。”
“话说起来,孤此番出京,意外中得到了一本名册。”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一本名册,一本正经地上呈,“儿臣听闻是凌王同党。当日儿臣与妹妹捕获凌王叔前,曾亲耳听他说出,便是他当年主谋刺杀怀仁太子。至于胡力围城,也是因为妹妹偷出了这本名册,才会被凌王叔一再追杀。”
他们只知道胡力被捕,却不知晓其中缘由,原本还对三娘子口诛笔伐的几位大臣不由得面红耳赤。
“幸而,妹妹在胡力的府中找到了当年大堂兄唯一的血脉。”他面带微笑,看得人心里发毛,“当年怀仁太子离世,先帝脾性大变,大堂兄便带着家眷远离河洛后惨遭屠门。临终前,将幼子托付给亲卫和一个嬷嬷,可惜,当年只有嬷嬷一人前来河洛,却不见孩子。这个孩子被藏匿在胡力的府中,可天下皆知,胡力是凌王的心腹。他们绑架这个孩子要做什么?这本名册上的人,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文帝看着手中的名册,翻了翻,叹了口气,“已近年关就不必大造杀孽,年后再商讨处置吧。”
“陛下圣明。”
萧丞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父皇所言极是。十年寒窗,数十年的经营,一朝毁于一旦可真是让人伤心。不过,父皇向来心软。”他言尽于此,便恭敬地低下了头。
“退朝!”李全大声唱和。
“恭送陛下。”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快步离开大殿,让那些想要打听消息的人追都追不上,惴惴不安地,只怕连这个年都过不好了。
话说三娘子从朝堂回来后,便神色郁郁地窝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把被子折腾得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