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该起身了。”
三娘子睡得极好,闻言只是翻了翻身,撩开帐子,瞥了眼漏壶,迷迷糊糊地开口,“还早。”
“该上朝了。”琦红苦着脸,一脸哀求,“您不是说今日上朝吗?去晚了,那群人又有话说了。”
三娘子无奈地睁开一只眼,很是慵懒,“正好,咱们俩到时候就躲在殿外,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然后突然进去,吓他们一跳。”说着,她十分兴奋,抱着被子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琦红抽了抽嘴角,给她将帐子放好,转身出去了。
东宫就在皇宫边上,众大臣则是住在东城,每日早朝得趁天黑匆匆赶来,而三娘子就不一样了。
她慢条斯理的梳妆,再磨磨唧唧地坐上马车,优哉游哉地往皇宫赶,一路倒也是畅通无阻。
等她带着琦红沿着长阶到达大殿外时,她扫了眼守在门口的一名禁军,那人从善如流地给她腾位置。她刚将耳朵凑过去,就忍不住拧住了眉头。
“公主已过十八,如今却依旧不曾婚配,何等荒谬?这个年纪的女子哪一个不是为人妻为人母?可是公主偏偏混迹于军营。”那人说到此处,忍不住更加气愤,哼了一声,“一个女子,一点品性都无——”
“刘大人说的是。自古以来,哪有女子掌兵的?”另一人连忙接话,三娘子听着这公鸭嗓才想起来此人就是那个最让人讨厌的何炳义,她便又往前走了走,她倒要看看此人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若非先帝宠爱,一个郡主之身,如何掌兵?如今先帝已故去,新朝已立,就该收回她的兵权。”
如此狂悖之言,一时间让人不敢接话,只能面面相觑。
可惜,何炳义自觉字字在理,又不见有人发言,自觉自己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免不得得意起来,“先帝在世时,对公主过多偏爱,满朝文武哪个没有异议?一个女子,又不是先太子所出,亦不是陛下的长子,何以如此尊荣?”
文帝撑着头,今日实在起得太早,又被人灌了一耳朵的说教,此刻更加昏昏欲睡,只想说,满朝怨声载道怎么不见去和先帝说理,如今偏要来烦他,他们究竟知不知道他们口中没有德行的女子是他的亲闺女?他深吸一口气,又看了眼洋洋洒洒正欲开启游说架势的何炳义摆了摆手,“停!”他叹了口气,“何大人不累么?”
何炳义正慷慨激昂,被文帝突然打断,忍不住愣了愣,道:“臣不累,昨日睡得颇好,多谢陛下关心。”
此言一出,三娘子忍不住“扑哧”一声,满朝文武也忍不住侧目。
许久,另一位大人出列,他首先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沉重的表情,“陛下,虽然何大人措辞不对,可未必没有道理。公主如今已近二十,却无婚配,这放在天下间也是少有。况律法有名:女子十五不嫁要征税。”
文帝抬了抬下巴,萧丞璟理了理衣摆,出列,“先帝朝时,安阳县有一女子,二十六岁都不曾出嫁,于是县府按照律法征税,这一征税便是十一年。后这女子觉得律法不公,便上京告状。孤记得,当年主审此事的便是京兆府尹姜夔。”
“正是臣主审此案。”姜夔闻言出列,此人年方四十,长相端方,常年一副严肃的表情,让人害怕。
“那,这案是如何审结的?”
“说起此案,案情极为简单。县府按律法征税,女子依律法缴税,若是不缴,便是有罪。”他顿了顿,面上浮现出几分同情之色,“可是臣在审结此案时,却并未如此宣判。”
此言一出,满殿静默。
姜夔叹了口气,“此女子出身安阳县槐树村,姓贺,名叫菱花。她的父亲一生无子,且在她七岁时离世。家中只留下八十岁的祖母和身体日渐衰弱的母亲,于是年仅七岁的贺菱花肩负起养家的重担。虽有村长和族人接济,可日子并不富裕。原本在贺菱花十三岁时,村中的给她说媒,可是附近村子听说她家负担重,无一人愿意。于是拖着拖着,她便超了年岁,官府便开始征税,这一征就是十一年。”
“姜大人何必说如此多?女子本来就该身居内院相夫教子,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姜夔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她向臣述说不婚不嫁的缘由,又问臣,律法制定时,一点人之常情都不考虑吗?若是有女的人家,生活不便,家中重任必须有女儿负担,错过婚嫁之年这也算在这条律法之上吗?臣被她问住,一时拿不住主意,便上奏先帝。先帝开明,判县府归还十一年征缴的税费,并撤销了这条律法。故而,张大人所言无凭无据。先帝还说,巾帼不让须眉,何以只征税女子而放过男子,实乃无稽之谈。更何况,皇室公主历来晚嫁,我朝女子更是在丧夫或和离之后可以数嫁。张大人是大儒,何以如此古板迂腐?另,三年前先帝离世,天下大丧三年,这才结束呢。还有,公主无婚配?”他只觉得可笑,摇了摇头,“当年沐家大罪,先帝念及沐氏与公主婚约,放他们一马。可是他们自己作废了这桩婚事,凭什么让公主遭千夫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