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被推开,胖胖的男医生带着护士走了进来。
“师兄好!”陈谙站起身打了招呼,自动让到一边,让医生做检查。
胖医生是林忱师兄,天生一张圆胖脸,挂一副黑框眼镜,敦实可靠,当年在成华实习的时候受林忱所托照看入院不久的老妈,后来转了正资历职位都上升,成了老妈的主治。
天长日久,加上陈谙为人又开朗热情,他也跟着林忱一起叫师兄,算是朋友。
胖师兄脾气好在病人间是出了名的,私下里也没什么架子,只是工作时严肃的很,拧着一双眉毛,似乎正在解很难的数学题,检查时更是闷声不开口,非得等他将病历本合上,才能松一口气开口问出好坏来。
胖师兄也很谨慎,从来不肯对病人的情况下绝对的论断,脸色看不出来也就罢了,从他的话里是听不出半分好不好的情绪的,好转了是那个语气、恶化了也一样,中规中矩,不带任何情感因素,机器人似的板正。
但对陈谙还是有点不一样,师弟林忱的拜托是一方面,这病人他从实习跟到现在,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中间经历停滞反复、兵荒马乱,如今渐有好转,他还是很期待能看到她出院的那天。
检查完一切如常,照例叮嘱了几句护理事项,又示意陈谙跟他往外走:“来,抽根烟!”
两人顶着楼梯间旧窗缝里漏出来的寒风抽烟,那点热气一出口就散的差不多了:“那件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陈谙没什么烟瘾,不过人家递过来也不会拒绝,有时候身上也会带一包备用,此刻指尖腾起雾,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金属栏杆,另一只手揣在口袋里没说话。
“你也不容易,这么些年了,一直一个人照顾,工作也不稳定,住院费压力也不小,你有顾虑我也能理解,但你要知道,这机会也不是那么容易有的,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你能抓住。”胖医生难得一次性对病人家属说这么多话,将烟头掐灭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别的我也不多说,后天就截止了,我能再等等你。”
“我同意,听师兄的吧!”陈谙狠狠抽了一口烟,也将烟头熄灭扔掉,原地跺了几下脚,“这天可真冷。”
这窗朝北,楼道阴冷潮湿又没有空调,不冷才怪。
胖师兄拉防火门的手顿了顿,转身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抿抿嘴想说点什么又吞了回去,最终什么都没说,扯着人回到了有热气的走廊里。
上周一早上大主任巡房,主治、住院、规培、实习一群人,主任拿着妈妈最近的检查结果,一贯严肃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拍了拍陈谙的肩膀才走开,后来胖医生跟他说,最近医院神经科有课题研究,希望将妈妈纳入病例计划里,治疗积极一点,希望也能大点。
毕竟是医学院毕业,陈谙能理解医学的每向未知迈进一步,都将许多生命踩在脚下,成功的泥泞路上满是失败的足印,思想不可谓不开明,但乍听之下,还是不能接受,毕竟研究会涉及到新技术和药物,试验的成分居多,全是他不懂的领域,风险太大。
秦姨来探望的时候劝他,说妈妈年轻时就爱动爱闹到处跑,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又不是全然无意识,知道自己成了儿子的拖累,心里肯定难受的很,要是能恢复,早一天是一天,对谁都有好处,四平八稳的拖着,都是徒增痛苦。
陈谙盯着老妈沉睡的脸发愣,恍然又想起了爸妈出发那天的情景。
他们要去青海自驾游是老早计划过的事情,原本说要陪他们去,结果进了医院实习忙的脚不沾地,等他不知道猴年马月,老爸老妈就决定自己上路了,以前他们常常一家人开车出去玩,前年还一起去了西藏,三个人里面,陈谙反而是高原反应最严重的。
那天他在医院熬了大夜中午才到家,浑浑噩噩坐在餐桌前往嘴里扒饭,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他们说话,偶尔插嘴,没说几句就被推进房间睡觉。
那一觉睡的太久,睡过夏末的闷热、初秋的明朗、深秋的凉风,一直到冬天落下第一场雪,才堪堪从混乱中惊醒。
醒来一切都变了,乐呵呵收拾行李的老爸成了墙上的遗像,活泼臭美的老妈躺在病床上被医生下了可能会长期昏迷的判决。
出事时涌上来关心帮手的亲戚朋友都已散去,他一个人站在漫天的大雪里,茫然四顾,不知前路。
那是整个城市十年不遇的寒潮,老房子的水管冻住了,租客辗转联系到陈谙,他领着师傅上门去修,完了一个人站在楼下的小花园边发愣,不知站了多久,被晚归的林忱拉扯进家门的时候,双脚已经麻木了,脸也冻的僵硬,连做出一个没事的表情都很难。
两家是对门的老邻居,小时候两家大门都不关,任孩子们跑来跑去的瞎闹,大多数时候是陈谙跑过来闹林忱,非要拉他看新买的奥特曼或赛车,林忱一手拿着书一手被陈谙扯着往外跑,是小区里常见的景象,直到两人上了不同的高中、陈谙搬了家,联系不像往日那么多,但也是常来常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