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一直入冬失败的城市终于成功冷了下来,天气预报连续数天八度以下,气象部门发出了冰冻预警,阳台上开的茂盛的仙客来,花叶上都蒙上了一层寒霜,陈谙早上起来,将花盆移到室内,检查了一下土壤,没被冻住也没干裂,于是喷了些水用塑料袋将花盆一裹,放进了摩托车的箱子里。
入冬之后,医院热闹更胜往日,院门口的小路堵的严严实实,陈谙松了油门,和电瓶车并排走了一段,将车停进了电瓶车的车棚里。
掀开门诊大厅的厚门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人声扰攘来来去去的还算有序,就感觉虽然没人吵闹,但空气里全是嗡嗡的声音,糊成一片什么都听不清。
陈谙捧着那盆花,口罩帽子遮的严严实实,抬头看也不看的朝着安全通道走过去,轻车熟路的直奔二楼内科去了。
成华医院是老三甲,名气没那么大,这些年也一直没扩张,院区老旧,一条长走廊从头到尾,只有两头有窗,白天不开灯,只有小窗的一点光透进来,显得阴沉又昏暗。
感冒发烧的、嗓子疼的、吃坏肚子的、说不清哪里不舒服的,将内科的门诊走廊填的满满当当,走两步就要麻烦人收脚。
路过的每间诊室门都半掩着,陈谙在最边上的那间诊室外靠墙等了半晌,终于插了个缝走进去,不过几秒钟又走了出来,原本要开口抱怨的病人满腹狐疑,自顾自的走进去将门关紧了。
住院部在隔壁幢,7层的老楼,不过加装了电梯,外挂在楼体上,旁边墙面被黄绿色的藤萝铺满,近前的几棵大树被修建过,露出灰黄的旧窗格,这医院住院条件不好,病床不像其它医院那么紧张,价格也稍微便宜一点。
当初住院的时候,电梯还没装,陈谙想着楼层高一点空气好、也没那么吵,顶多自己多爬几层楼梯而已,便做主将老妈安置在七楼的病房。
顶楼采光确实很好,附近没有高楼遮住,楼下绿树葱茏,就算是冬天也显得温暖,病房很安静,没什么仪器滴答滴答的声响,心电图平缓有序的波动着,无色的输液管反射出太阳的光影。
陈谙将塑料袋拆开,将花盆放在病床边上的角柜上,枝叶舒展开来,暗红色的花洋洋洒洒的铺了一片,被层叠的叶子拢住。
“这花叫仙客来,越冷越开花,养的好能开到过年呢!”
“切,只有你们女人会喜欢这种东西。”
“我把阳台上的花交给你了,要是养的不好,看我回来不揍你。”
“行行行,以后它是我祖宗。”
老妈爱养花,从市区老房子的时候家里的阳台就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兰花、菊花、风信子,花种不多,只是小小一盆,但一年四季总有花开,色彩鲜亮,陈谙从小就是靠着阳台的花来辨认自家的。
后来换了新房子,阳台更大了,花反而少了,她说精力跟不上,懒得伺候这些金贵的物种,话虽如此,阳台小花园还是一直枝繁叶茂。
出事之后,陈谙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醒过神来的时候,阳台上的花已经大半枯死,君子兰、风信子、蝴蝶兰枝干都沓在干裂的土里,根茎成了枯草。
只有这盆仙客来还残存了一点绿意,他回想着老妈侍弄花草的样子,将残枝叶全部剪去、浇透了水、网上买了些营养液,白天拿出去晒太阳、晚上就放在自己床边,如此数日,那盆花渐渐的恢复元气,生出些新芽来,几片老叶子也慢慢舒展,冬天的时候又开了花。
仿佛只有这盆花在说,什么都没有改变,或者会变的更好。
陈谙下意识的摩挲着叶片,冷热交替之下,厚实的叶子蒙了一层霜,被手指一抹就露出更鲜亮一点的绿色来,像老妈出门前收进行李箱的那条绿丝巾。
“妈,我把花给你带来了,这几个月归你养了啊!”他转身朝着床上躺着的人大声说,“我可没给你弄坏。”
病床上躺着的人面色苍白,眼睛紧闭着,花白半长的头发梳成麻花辫侧放在耳边,指甲眉毛都修剪过,虽然一直睡着,梳洗打扮却是没有荒废过,生动的像是她随时都会睁开眼起身说话一样。
医生护士们聊天的时候说起,都说陈谙照顾病人真是很尽心的,这么年轻的男孩子孝顺又细心,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陈谙不止一次听到他们这么说,楼梯的拐角、茶水间门口、卫生间的角落,他会下意识的闪躲,不让自己或对方陷入尴尬。
可惜有个植物人的妈妈,可惜为了照顾妈妈放弃了稳定的工作,可惜大好青年偏偏一事无成,想介绍对象都不好开口。
那时他毕竟还年轻,僵着身子靠墙闭眼叹一口气,压住心里那些要沸腾起来的情绪,等着人走掉再带着笑凑上去,拜托她们多多注意妈妈。
时间长了,那些感慨也慢慢的消弭,医生护士熟起来之后,知道他是一个人照顾,也都热心的能帮则帮:毕竟是低需求病人,她常年昏睡,只有心电图的波动和凑近的呼吸才提示她还活着,不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