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天气出奇的好,阳光把枕被烘得暖融融软乎乎,埃瑞斯蒂的国王勉力睁开一只眼,在浅青色的晨曦和昼行莺婉转的啼叫里,盯着床顶雕琢的葡萄藤花圃发了好一会呆。
“怪事。”他咕哝出一个词。
他的行程表只有那么一点供他醒神的时间,接下来到晚间都排满了;翻身下床时瞥见一旁的落地窗,国王换衣的动作顿了一顿。
窗户大敞,纱帘轻拂,无遮无拦的光线和啾鸣声音扑面而来;怪不得他睡觉时总觉得不安,还踢了被子,原来是忘记关窗的缘故。
他带点强迫症的通病,连枕头都要安放回床边,把这些通通归位后才继续洗漱,然后正常地出门,正常地用完早餐,正常地和大臣开会,正常地听长老们扯皮。
启事发出去后只收获了大批壁炉的燃料,长老院每天接见不下十个从远方赶来的茜茜莉娅;达瓦拉长老和颜悦色地询问她们的身份来历,厄文面无表情压场,西弥斯坐在正席的高脚椅上腿都够不着地,一下一下地踢着,专心致志和侍女玩抽牌游戏。
茜茜莉娅们陆续上前,相似的栗发金眼不相似的性格脾气,或落落大方或狡黠机敏或天真可爱,上前回答问题时步履匆匆像终于迎来展出的舞蹈演员,声音轻软得有如初春绽开的银莲花瓣。
又是新的茜茜莉娅,萝拉·西弥斯扫过一眼,手指挪向侍女悄无声息奉上的新纸牌,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是她遍布戴尔的情报网带来的总结,细致到接送她们进入皇都时的马夫和侍从都出自哪片城区。
孤儿、失忆、逃灾难民,十有八九都来源于贵族们的投机钻营,假身份重合率极高,都不提前串通一下。
最离谱的一位来自某个不起眼的男爵家族,爵士扶着少女的肩膀,涕泪俱下倾诉他的第三个庶女是如何体弱多病足不出户,如何在两年前按捺不住玩心溜出家门遇见了现在的陛下,如何为他茶饭不思断绝情爱,时至今日听闻征婚消息才鼓足勇气对父母说出真相,撞破这对天造地设的爱侣。
少女面容勉强,爵士情真意切,干嚎到一半听见西弥斯长老鼓掌,娇俏可人的小姑娘笑着问他:“既然千金这样不受重视,体弱也没有仔细养着,反而疏忽到让她溜出门去,陛下必然要为皇后再寻合格的母家;我记得厄文长老的夫人是埃瑞斯蒂第一治愈系魔导士,不如就把千金交给她抚养,出嫁也从她身边出,从此以后和爵士您这个父亲断了关系各自安好,免得日后陛下算账殃及池鱼,您说怎么样?”
她笑得开心,眼睛都弯起来,可男爵冷汗直流像被虎豹狩猎的目光盯上脖颈,连声说小孩子不懂事也有可能是记错了我回去再仔细问问,带着松了口气的女儿逃命似的出宫。
男爵的袍角飞出门外,厄文撂了纸笔郁闷地瞅着对面:“你自己胁迫他就够了,干什么扯上我夫人。”
西弥斯大翻白眼:“您连这口醋都得喝?”
国王的爱情毫无起色,虽然他本人现年十七岁,但长老们展望未来已经望到了他的八十七岁:公告栏前停留的人只会越来越少,直到杳无音信,他们尊敬的陛下孤独寂寞地走完一生,葬礼上白发苍苍的妇人姗姗来迟,枯瘦手指抚摸花朵中的玻璃棺木,含着泪说起她当年和陛下邂逅的情景,美好得犹如泡影幻梦。每个悲哀的故事都是这么结尾的,非常招骂。老混蛋们看着他的表情就像失业的父亲要两手空空地回家去见期待祭神日礼物的孩子,然而他们当惯了好人,没有人打算扮演这个父亲,亲口告诉陛下无人对得上号的噩耗,眼下卯足了劲互相指指点点。
西弥斯长老在看戏时很喜欢尝点什么,悄悄嘱咐侍从去取蔓越莓甜饼和黑曲奇,她啜饮温度正好的花茶,在栀子花的香气弥漫里无意看一眼主位的国王,蹙起了眉。
“陛下?”
洛尔斯回神,满座长老投来关切的视线。
“怎么了?”
厄文长老思索:“陛下看上去……心情不错?”
“嗯?有吗?”国王茫然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脸上还挂着隐约的笑意。
“您正在笑。”萝拉提醒他。
“啊……可能是天气的缘故。”他认真道,“你们不觉得今天阳光很好吗?”
他反正是这样想的。没人相信,但都礼貌性接受了这个解释。
“您在想什么?”
国王迟疑了一下,目光在他们间来回游移,就好像他怀里揣着一只从花圃里捡到的兔子,没想好该不该把它拎出来。
下定决心后,他说:“我梦见了茜茜莉娅。”
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其余人的反应就像是兔子直接跳到了他们脸上,用毛茸茸的大脚板“啪嗒”“啪嗒”地踩他们的鼻子再去啃他们的头发。
达瓦拉长老悄声问他:“方便说说那是什么梦吗,我的陛下?”
“……很普通的梦。”国王略去会让长老们投来异样目光的那部分,嗯,就是关于种族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