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实(1 / 2)

这世上的人,总爱将婚姻当作对女子的嘉赏。

羲和玄女掌祭祀之职,兼有摄政之权,先是在太.祖皇帝晚年头疾发作时代理朝政,后因文帝优柔寡断难以决断而坐镇朝堂,最后扶武帝上位直至其成年亲政。

横跨三代帝王,寿尽而终,武帝亲笔写下悼词,落脚点却在:“皇姑祖母一生鞠躬尽瘁,辅佐赵氏王朝,惟其自身无所着落,享受不到天伦之乐。”

随后,更是以“新朝已立,无需再为祭祀鬼神而牺牲皇族女子的幸福”为由,遣嫁皇姑,给继位的白矖玄女找了个夫婿。

玄女是神女在人间的化身,只能侍奉上天,而与凡间婚配无缘……一旦嫁人,就自然而然剥落了头衔。

乃至于后来,再无一人得此封号。

甚至很多人把玄女当做是羲和玄女专有的称号,不知道这个位子是可以传承的——白矖只当了几个月玄女便开始备嫁,因为太过默默无闻,史书没有记载下她的任何一句话。

赵姮幼时读书囫囵,对潜藏在字里行间的争斗毫无觉知,只对奇闻异事、游记图志之类的东西感兴趣。

读本朝史,她最兴致盎然的是开篇的“白猿授君书”,上面写羲和玄女“神龟载渡,游鱼相随,青鸟衔冠,白猿授书”,也就是在五彩云霞的祥瑞中,下凡的玄女令白猿交给太.祖皇帝一卷帝皇书。

她问孟学士,神龟是否真能负起一个人,山中白猿当真听得懂人言?

孟学士很无语地告诉她,这一段是编的,羲和玄女是太.祖皇帝的亲姐姐,两人真实经历都有据可循,只是没写在正史而已。

她不信,和皇兄吵着嚷着要去山里找白猿。

——她坚信世上如果真有这等神异之物,必不会有人的寿数之忧,应在活在某个深山老林里,等待下一个有缘人出现。

深山危险,天子自不会放她亲自前去。

但寻觅两年,真叫他们找到一只白化的猿猴。

送进宫中,赵姮却十分失望:好凶的猴子,叫声也好难听,根本听不懂人话就算了,还不如它正常的同类好看,白毛的猴子丑死了。

“一定是我没有自己去,真正的白猿才不肯出来!”小孩子就是会有这种莫名的自信,“古人说三顾茅庐,我都没有顾,它怎么肯出现呢?”

嗯……虽然她亲自喂养的乌龟同样不中用,自个儿掉进水里都会沉底,更别指望它长大以后载得动人。

至于婚姻,对那时的赵姮来说,是一个过于抽象的概念。

最具象的例子莫过于帝后,这对璧人在她面前一向恩爱,那么有这样一个存在伴在身边,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于别人家的腌臜事,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拿来污她的耳朵?就算有闹得沸沸扬扬,偶尔叫她知道了的,那也都十分遥远,不与她的生活相关。

总之,她不怎么理解的物什,就看旁人是怎么评说的。

人人称道之物,必有什么可取之处吧?

世人言,“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无价宝确实挺易得的;又言“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若有人为她弹琴助眠,似乎也不错,只琴技不能太差了;至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还从未设想过自己老了是什么样,但若套在帝后相携同行的身影上,便觉得再好不过了。

直到后来,元昭皇后告诉她:“再是恩爱的夫妻,也有各自的思量。”

说是“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原来是骗人的。

世上多得是“郎为乔木,妾似丝萝”,乔木倒了会带累丝萝,死了丝萝却不妨碍再种上一株,所以丝萝须忍着、让着,甚至与其他丝萝攀缘着同一棵乔木。

所谓良人,不过如此。

再看这满地狼藉的“乔木”,就觉得十分讽刺了:既已如独木径自生长了这么久,谁稀罕别人的树冠来遮风挡雨?别最后风雨全从稀稀拉拉的叶子间抖下来,太阳却给挡没了。

赵姮不是来看天子打发叫花子的,更不是有人在等她就会去的听话人。

她来,是为讨一道手书。

“身边缺了人,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她伸出手,“我的侍女快到京城了,还请陛下行些方便,好放她们进来。”

“不过几十个侍女,禁军统领难道敢阻拦你?”

“不止几十,怕是他做不了主。”

天子虽不觉皇宫会缺她什么,但她有自己用惯的仆从,带进宫也算正常。然而几十人都打不住,她这是想塞一群什么人进来?

表演歌舞的乐坊人士?驯养野兽的杂耍艺人?特殊技艺的织娘绣娘?大兴土木的工匠杂役?还是打算把宫廷当做皇庄开垦的农人?

“旁人都不敢做主放进来的……”天子摊开一张白纸,赵姮顺势拿着墨锭,“你是打算要多少人?”

慢悠悠地磨着墨,赵姮不记得确切的数字,随口估计:“……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