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几日，葛玉的伤势又好转了许多。

芙蓉这些天寸步不离的守在她床边照顾，两人之间生出了些从前没有的情感。

“算起来，你在风月楼里也有许多年了，我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你时的场面，真是个漂亮又精致的小姑娘。”

“那时的我狼狈不堪，满身都是陆志明虐打后的痕迹，哪里与漂亮二字沾边。”

“就算外表看起来再狼狈，可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葛玉躺在枕头上，笑道，“我一看你那双眼睛就知道，你这孩子绝非寻常市井人家的女儿。”

“我已经快要记不清那时自己的模样了。”从被父母捧在掌心疼爱的富贵小姐，眨眼沦落为青楼里的娼妓，这落差换做其他女子，怕是早已忍受不了屈辱咬舌自尽了。

“不记得也好，每个刚来风月楼的姑娘都是哭哭啼啼，还闹着寻死觅活，可到了后来则会慢慢变得麻木，比起死，清白又算的了什么，活下去才是真本事。”

芙蓉很少听葛玉说起这些，在楼内所有人心目中，葛妈妈市侩又小气，但对身边的人却很和善，这也是她们愿意一直留在这的关键原因。

“妈妈年轻时也曾寻死觅活过

么？”

“我？”这话仿佛让葛玉回忆起了一段很模糊又遥远的过去，她视线投向窗外，瞳孔里映着日光，让人看不清情绪，“没有，从进青楼的第一天起，我就认了命。”

“您比我们更看得开。”

“倒也并非看得开，当时我的孩子病的太严重了，我没有银子给她买药，只能将自个儿卖进烟花柳巷之地。”

芙蓉诧异道：“您有过孩子？”

“很惊讶么？”葛玉从未对任何人倾诉过那段过往，因为那是藏在心底难以愈合的沉疴，可现在说出来，语气居然能如此平静，这连她都没有料到，“我十六岁那年生下了一个女儿，那孩子很漂亮，眼睛水润润的，哭起来也和猫儿叫一样，听着心都要化了。”

说到这，她叹息一声，“可惜老天爷惯会捉弄人，竟让那孩子染了风寒，我彻夜不休照顾了三日，还是没能让女儿的高烧退下去，后来实在没法子了，就选择了这条路。”

“那您的女儿还在世么？”

“不在了。”葛玉嗓子里哽了一下，“被她父裹着席子埋进了坟里，听人说孩子被埋前还有微弱的哭声。”

芙蓉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愕然道：

“您夫君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他觉得我自轻自贱，去赚卖身的银子，气急败坏下就把女儿埋了，非要说理由，大概就是为了维护那点可怜的男人尊严吧。”

“您事后可有找过他？”

“找过，这个畜生又成亲了，娶了同村一个寡妇。”

兜兜转转一圈，她成了卑贱的妓子，女儿埋进了黄土，唯有那个无能又狠毒的男人过的最为美满。

芙蓉曾经自怨自艾，觉得没人比自己更悲惨，现在得知葛玉的过去，只能感叹一句众生皆苦。

“您已今时不同往日，有许许多多的银子，应该去那个男人面前狠狠羞辱他一番，以泄心中之恨。”

葛玉摇头，“羞辱他又能如何，就算我有再多银子，也改变不了是妓子的事实，况且就算把他千刀万剐，也没法让我可怜的女儿重新活过来。”

“羽凝很像您的女儿，对么？”

“为何这样问？”

芙蓉：“从她进风月楼那天起，你对她的态度就和其他人不一样。”

葛玉失声而笑，“你猜的没错，是挺像的，羽凝的脖颈上有一颗小痣，我的女儿同样的位置恰好也有一颗，也许这就是缘分吧，说不清道

不明。”

“她待您很敬重，您大可以将她视作女儿回到了身边，至少可以有所慰藉。”

“不在了就是不在了，没有谁替代谁这一说，况且羽凝是北邙公主，父亲与母亲都是高不可攀的人物，我这样的人，哪能把她当做女儿。”

这话说的也没错，如今的羽凝，可不是从前那个无依无靠毫无背景的大梁女子了，而是北邙皇帝唯一的皇姐，宁安公主。

“芙蓉，你照料了我这么多天，是时候该去做你应该做的事了。”葛玉道，“走吧，一直往前，再也不要回首过去，金后能不来风月楼就尽量不要再来了。”

芙蓉轻咬下唇，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她舍不得葛妈妈，舍不得楼里的一切，但相较之下，还是更期盼自由。

离开风月楼，这是她朝思暮想的事，如今夙愿成真，怎能放弃。

她起身回到房间，拿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往门外走去，不知何时，那些本该在房中的女子都聚集在了大堂，一言不发的望着她。

芙蓉扭过头，众人目光与她触碰，又不舍，有伤感，有祝愿，更多的则是为这个好姐妹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