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1 / 2)

第三日清晨,宽阔河道上往来船只尽数笼罩在灰蒙蒙带着硝烟味的大雾中。离临清号抵达南京浦口码头还有半个钟头的光景。丘老太正端坐在船舱里吧唧吧唧地吸烟把子,烟雾缭绕,她伸着鼻子嗅了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无比享受又无比地憋闷。

整个屋子里暗压压的,她背对窗户而坐眼睛早已经半瞎不瞎,自打一早打手来念过小字报,她就一锅一锅地烧烟斗,快到南京了,她咕哝着嘴咳嗽了几声,民国三十年,眨眨眼已经到了。在这三十年中,发生了多少事情,那些最可痛最可耻最无奈何的到了今年,却还不见得有什么办法去根治。

这种无可奈何和心痛虬结成的这种苦闷,要解除,便是不管生死,拿着刀枪,找着仇人拼个你死我活。次些的,就是抱着得乐且乐的宗旨,找些娱乐,自己麻醉自己,把这苦闷忘了。

如果在三十年前,她还是一个胳膊腿儿健全,凶神恶煞外号送命娘娘的丘大,她肯定是要拼一拼的。或许是老了,积累了男子求而不得的名望的丘老太想象不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只能缩着角落里,等着将最后一口气儿憋完,憋死。

一九三九年鬼子破了南京,那时候丘老太的精气神儿很旺,在自家的楼台上朝着巷弄朝鬼子扔了三颗手榴弹,还是没挡住,家门口的胡同里,鬼子割麦子一样把手无寸铁逃到死角的百姓砍了,血洒了一地,直到现在门前的小石狮子的眼睛还那么红瞎瞎的,要跳出来吃人一样。

丘老太就是在那个石狮子跟前跪着,接受了鬼子的委任状,当了南京的治安维持会会长。不跪,一死多简单!可回头看看屋子里不经事的孩子她的腿便下贱起来。好像老天有眼,她腿儿就那么一软,从此再也走不利索。

这趟远门儿是三年来头一遭,南京的小鬼子官要接应大头头,让她打通沿路少数还在北方军阀控制中的关卡。

满洲已经填不饱小鬼子的肚子,北边硬磕着,南边奉承着。窗户开了一扇儿放了毒虫,守门的就等着背后挨刀子罢。这样一想,丘老太马上起身要把窗子关上,颤颤巍巍地摸着墙壁过来,正不巧儿,哐当一声重物落地,她用手摸了摸,先是一个竹篾编的大篓子,再摸下去,里头套了麻布袋,她只肖在外头一捏,就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将烟把子往窗户上咚地一敲,“龟孙子,欺负老娘眼瞎!”说着硬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将一筐东西抱起来要往窗外扔去。

窗外有一只手拦着,僵持了半天丘老太抵不过一屁股坐地上,慢慢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眼睛无神地盯着敞亮方向,沧桑地侧着半截身子问:“哪路来的英雄?”

扒在窗户口的人半截身子浸在水里,“丘大奶奶,二狗子查得严,马上到浦口,实在迫不得已。”

“啊呸!迫不得已教老身给你们送死,爱玩儿不要命的自己玩去!破东西不拿走,我缴给皇军邀赏咯!”

“我们当家的说了,要是把您一个不小心将东西缴了,准把您家小丫头和小崽子缴给河神!”

丘老太一怔,然后哼哼哼地笑起来,“小子耶!老娘玩这招儿的时候,你他娘的还光着屁股在河沟玩泥巴呢!”

噗咚一声,外边的人入了水,丘老太摸着窗子紧紧地关上,一种久违的无奈感让她半天喘不过气儿来,混沌的眼珠子转了转,一脸紧绷的威严塌了,“哎呦哟,两个小兔崽子!回了南京,女的嫁,男的撵,老娘还不管了!也对得起你那肮脏的爹!”

说罢从床底下搬出自己的黒木箱子,将篓子里的枪支一把一把放进去,步枪拆了零部件,装了两箱子,上头盖好衣裳。忙完这一切,丘老太扶着床柱子,脸上的几丝皱纹一抖一抖。

对面的房间里,陈送正将一把剪刀顶在毛发半湿的脑袋上,地上覆盖了一片头发丝,他剪得深,将她刚到颌骨的头发又短到耳门子,忙活了半晌午。门外硁硁地响了三声,他将一堆头发丝儿扫在一处,扔了个小纸团放里头,开了门,搞清洁的伙计扫了出去。

陈送使劲儿往她脖子里吹了吹,让她起来拍打干净,杉枝将衣服摆正好。

“到了码头,接受查检后,我先下,你直接往南,转途乘车去南昌。鬼子的高官出了老巢,要玩大阴谋,我得摸一摸。你带着我的信一到南昌就去找驻守南昌的警卫官段洪。”陈送拿起毛巾替她擦干净脸上的头毛茬子,“先在段洪那里呆着,不要乱跑。七天之内我一定赶到。”

“给你当小卒子不成?”

“瞎参合啥!”

“那你说说,下个月袭青阳南下,到底有几成把握能和南方军阀谈拢?”

陈送沉默了一会儿,“段泰有日本做后台,内反抗他右翼势力拥戴的统帅是个傻子。撑死了三成。”

“那我先去杀了段泰那个狗日的!”杉枝冷冷地道。

陈送一个暴栗赏过来,低声怒道:“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广州一半鬼子一半,想杀他的人,飞檐走壁,使暗枪,唱戏版子里的都有,直到现在老小子还活得好好的,傻蛋不少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