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巫明丽一夜睡得香,精神抖擞地起床,将头发包了,戴上小纱冠,与清芳白羽出去散了一圈,回来时各处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出发,驿丞驿卒忙前忙后。
巫明丽径直去后院水井旁打水洗手,遇见张柱国蹲在那儿抹脸,花猫洗脸似的打圆,满面疲惫,俩眼皮子乌青乌青。
清芳舀水,淋在巫明丽手上,巫明丽拿皂角搓手,笑道:“张先生昨儿睡得好?”
张柱国将洗脸的抹布往下一拉,指着自己的脸:“您看我这脸皮子,就别寒碜我了。”
巫明丽道:“先生昨儿晚上,是不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啊,心里想着呀,以后决不能再把王殿下当无话不谈的兄弟了,要记得他的身份地位有差,不能再随随便便聊天打屁……啧,你们这帮酸唧唧的文人,最擅长自我驯服自我感动那一套了,酸,真酸。”
张柱国被说中了心事,也不羞恼,继续抹脸抹脖子,道:“殿下,我倒是想信口开河,可是昨儿您也看见了,我信口开河,倒霉的是谁?是您哪!王殿下满怀希望,您总不能扫兴,那要办呢?都是能办的事儿么?”
巫明丽和清芳交换角色,她舀水给清芳浇水,清芳皱着眉不肯,待要抢,斜地里伸来一个胳膊,拿走了水瓢顶替巫明丽给清芳倒水。来人是丁武,他接手了活儿,但不说话,就默默舀水倒水,清芳也不说话,只搓手。
的的确确是两个锯了嘴的葫芦。
巫明丽边看小情侣互动,边和张柱国说道:“你的顾虑嘛,倒也不差,可这就是你没把王殿下当朋友的证据。若是真朋友,你为何不直接告诉他说,你谈天说地就爱遍地跑马,不需要王殿下当真?你们太久没碰头,王殿下想对你好,所以你说什么,王殿下都听。可张先生也长了嘴,你也会说话,你的想法为什么不说呢?朋友之间,难道不应该直言不讳吗?”
张柱国先与巫明丽道谢,然后缩手缩脚地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问:“殿下真还把我当朋友啊?”
巫明丽反问:“你说呢?不是朋友,能为你那般着想?你也奇怪,你们认识的时候,他并没隐瞒身份,那时你们可以知己相交,你还给他馊主意呢,多好的朋友!现在你还是你,他还是他,却这般拘谨。我为王殿下不值。”
张柱国恍然大悟似的,与巫明丽做长揖:“多谢王妃指点迷津。小臣以后改叫您师父得了。昨儿是小臣嘴笨心猾,让师父为难,小臣这就和王殿下分辩一二,不要那什么……”
巫明丽能理解李琚为什么喜欢这个老张,他说话有种不太油的谐谑,因笑骂:“起开,我都答应了,这会儿反悔?我成什么人了。”笑完又改正色说道,“王殿下在文臣中能交心的朋友不多, 你千万别和他渐行渐远。”
话音刚落,她背后就伸过来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紧接着是李琚略带傻气的粗犷声音:“我媳妇说得对,老张,你怎么能和我见外呢!”
李琚多早晚打了一套拳,练了弓马,正在旁边匀气,一下都听取了,又为自己没发现老张的困窘自责,又高兴巫明丽从中调和得好。
老张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小臣知道错了,这次是真的。”
张柱国飞快地摆正了自己的新位置,说话也还是和以前一样肆无忌惮,不过每当李琚要当真了,他会立刻跟一句解释,次数一多,李琚就能自己听懂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随口跑马。
要巫明丽说呢这就是上心和不上心的区别,李琚仅有的一点脑汁儿,都给了他的师父、兄弟和手足——特指与子同袍的手足。
前者荷香侍奉他多久了,他都听不出荷香的真实意思。
又或者拿她自己来说,她嫁给李琚,这是整整五年,李琚看得出她的真实想法吗?哪一次不是她主动挑明了来。
老张一路才相伴多久,李琚这就开了悟。
李琚给丁武丁续,包括王狗儿等,送礼物每一次都能送到人家正中下怀。
就和郎云清一样,不是没心,就是不愿意用心。
文臣中,能让李琚这般手足对待的人,不多,老张是一个,田趁月算半个,蒋昭也算半个——半个是说他只有一半在文职里,及对韩胜子等特别传统的文臣,他只剩惧怕了。
沿途带走的几位士子,除了一个允文允武还自己贴钱练兵的严通判和李琚甚是相得,其他人,与信王一行泾渭分明。
主打一个互相尊重,但不密切,仿佛沾到了信王就沾到了外戚、勋贵一般。
士子中除张柱国外,其他的年纪最大者不过二十四五,确实是年轻气盛的时候。
但是面对蜀王、礼王时,这帮士子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说到底还是看李琚没有继位的希望,又不是他们文林儒海的“自己人”,便当寻常宗室对待。
这就是他们和田趁月的区别。田趁月很会做人,纯纯文人,连刀都提不动,却能成为李琚尊重并偶尔能开开玩笑的心腹,最终更是从寒门子弟里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