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他。”我说。
明晋晖似笑非笑:“你跟殿下,称什么你我他的?”
他缓缓走近,上下瞟了瞟我,轻飘飘道:“换做别人站在这里,应该叩首顿足,求见太子殿下。小谢啊……他从不需要你下跪行礼,对吗。”
我语塞,僵僵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听帘后传出凌负羁的声音:“七哥,别逗他了,带他进来。”
明晋晖笑笑,冲我勾了勾手指,示意我跟上。到了帘子后面,才见凌负羁正端端地坐在书案前,书案上有个木盒,里面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旁边还放了支烟枪。
这就是鸦片了。
明晋晖走到凌负羁身边,很亲昵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难得正色道:“忍不住就别忍了。”
凌负羁不语。
明晋晖又说:“这东西虽然难得,但只要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弄来,定然不会让你短了它。”
闻言我心头一颤,明晋晖这小子这是在搞光明正大的谋害。
可眼睛一眨,居然瞧见明晋晖纡尊降贵地蹲在凌负羁脚边,一点也不嫌跌份地为凌负羁脱靴,又把那两双因为犯瘾而冰冷的脚,爱怜地用手捂着。
明晋晖怕是真的不知道鸦片害人……凌负羁这声七哥没白叫,儿子伺候老子,也不能像明晋晖伺候他一样周全。
人家好心好意,凌负羁却有些避嫌地抽开了脚,对明晋晖淡淡道:“七哥,明天见。”
明晋晖跟谁都是一脸笑,唯独跟凌负羁不笑,此时怔了怔,像是个鼓起勇气卸了妆的女人,被情人说丑,委屈又无可奈何。
明晋晖收回空落落的手,起身告退,走前不忘瞟我几眼,吩咐道:“小谢,照顾好殿下。”
当凯子苦,当凌负羁的凯子更苦。我对他存了几分同情,语气也跟着好起来:“晋王爷安心去,小心风雪。”
待他走后,我才走到凌负羁身边,皱眉道:“外面下雪了,江盈还跪在雪里,我怎么劝她也不肯走,得你去说。”
凌负羁语气冷漠而厌烦:“我不怪她已是仁至义尽,也叫人劝她回去,她这番做作给谁看?难道要我建座庙把她供起来?”
“她……”我语塞,凌负羁说的确实有道理,“她是江还的妹妹,你要江家帮你做事,不得搞好关系么?”
“谢渺因,你几岁了,还这么幼稚?一点长进都没有。”凌负羁道,“她哥帮我做事,是因为有利可图,而不是因为什么姻亲裙带。”
“他们是兄妹!”
“你信不信,活人还不如死人好用?”凌负羁冷笑,“此事一出,江家怕引火上身连带受罚,巴不得让她以死谢罪。”
听了这话,我整个人都凉了——凌负羁说的对。
什么狗屁亲情?都不如金钱利禄来得重要。
世上有哪张银票讲情谊,又有哪根金条讲道义?没有痛苦,是因为没有两难取舍的抉择。维持现状,是因为没有被现实的压力压塌。
我咽了咽口水,努力平静,从案上抽了张白宣,又把毛笔递到凌负羁手边:“你写个条子让她回去,我拿去给她。”
因为犯瘾,凌负羁骨子里的乖戾劲儿全冒出来了:“蠢人就是多事。”飞快写了两个字,扔到我手边:“让她滚。”
我赶紧出去把那张条子给江盈看,她冻得唇脸苍白,看了条子还犹豫着不肯走,问东问西问来问去,我不胜其烦地解释,脑子里却一直响起凌负羁那句话——蠢人就是多事。
既然已经给人添了麻烦,为什么为了弥补道德上的缺憾,继续给人添麻烦?真是百无一用的善良,愚不可及的付出。
最后我答得不耐烦了,丢下句:“殿下死不了,你也不要死。”就回了殿中。
已经是夜了,殿中灯火通明,一盏盏灯像是深海里的星星,最亮的一颗在凌负羁手边。
他提起笔,想批折子,手却一直颤,疯狂地颤,字写得不成样子。
见我来了,他抬起头,一点也不客气地说:“谢渺因,过来,我说你写。”
“军国大事,我哪敢捉刀……”
“过来。”凌负羁声音冷下去。
无奈,我只好走到书案边,本想端个椅子来坐着,不料手腕一紧,被他扯进了怀里,牢牢地困着。
“写吧。”凌负羁的下巴放在我肩膀,热酥酥的呼吸洒在我耳后,我痒麻得想躲,他却威胁道:“屁股还痛吧?”
我立马懂了,不再乱动,耳边响起他低沉的声音:“治河不应取疏堵两策,责令用''束水攻沙''之法,收紧河道,高筑堤坝,十年可初见成效,二十年可不见水患……”
他说的很慢,我却怎么也跟不上,倒并非是因为我笔速不济,而是因为我……
他妈的,这具身体十七八岁,正值壮年,随便钻木就能起火的年纪,跟小公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