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鞋总是挤脚的(4 / 5)

只是需要消化一下刚才的尴尬。”安娜本已趴下身子,又抬起头来,红晕又冲上了她的双颊。

阿比盖尔噗嗤笑了: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容易害羞!好吧,好吧,我来给你收拾,既然你还是寿星——诶,待会儿你给我讲讲那个沙漠矿井吧,然后咱们再打游戏!”

安娜哼唧了一声,举起大拇指作为回应,把脸在肘间埋得更深。

“昨晚好不容易表现得像个人样,怎么今天就遇上这种事情……”

她几乎不敢再想下去了。

总有些巧合来得如此之巧,以致连制造他们的人都未必能意识到,比如,哈维心心念念的新皮鞋,安娜一眼都没有看见;但此刻她脑海中闪过的每个场景,都带着那件他随手穿上的毛衣的洗衣液的香气。

脱下鞋子的一瞬间,哈维痛得一个躬身,然后一下瘫在沙发上,长出一口气。他斜睨着地上的两只新鞋,又转过头瞥了瞥扔在床上的西装。

如果安娜今天下午依然会穿那条裙子,而他穿着这么一身赴约,那他看起来一定会比跳操那天还要蠢,就像一只误入麻雀群的大乌鸦。他摘下眼镜擦了把脸,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这是他再次庆幸自己巧遇安娜。

安娜……

白色的裙子,红色的耳根,金黄的叶子,迷迭香的气息,飞飏的长发,还有自己后背某块皮肤突然的发热。

他发现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靠近安娜的那一瞬间,浓缩在那一瞬的一切感官体验实在太过陌生,让他心中愈发躁动,不由得从瘫倒到坐直身子,再到趿着拖鞋在房间里转悠起来。

他知道,安娜当然是个内向的人,这类人确实是很容易害羞的,这是他自己的切身体会;更何况,他当时凑得太近,两人相距实在是远远小于正常的社交距离,安娜甚至无从闪躲,这当然会让场面显得更加尴尬。

但是,不对,刚才那一切分明就有太多说不出的东西——至少这些说得出的东西无法消弭哈维心中的陌生感。说到底,无论是第一次在树下帮她拾起防风草,还是目睹那一树的蝴蝶,又或者是月光水母之夜时迎着月光慢慢踱步,说起那道击穿树干的闪电,都不像今天这样……怎么什么都和这棵树有关?

崇拜树灵的宗教……与树一起出现的信徒……身着白裙的少女……生于月圆之夜,起死回生的传说……窦性心律不齐……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对,因为我是医生……白大褂是你的盔甲,它能给你勇气……我怎么会在这时缺乏勇气?是她邀请我参加下午茶,我才应该是更有底气的那个……为什么是我?因为我是医生,她是病人?但先前失礼的不是我吗?

他被一波接一波的问题推搡着,不由得把手伸进头发,狠狠挠了挠。

你这两天过得稀里糊涂的。大清早你就在兴奋,晚上又睡得不是很好,更别说昨天又在迷宫里受了惊吓……对,问题就是出在那时候,一定是的。安娜撞上你的那一下,你的心率至少有170,她肯定也吓了一大跳……

哈维一下站住脚步。

“吊桥效应!”他喊出了声。

这个术语一下点亮了他的头脑。对嘛,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是激素和大脑的共同作用,不是有人说过吗?“人是化学的奴隶”,这都是拜肾上腺素所赐,是人类克服不了的本能,换做是谁经历了那一切,都会被大脑所欺骗的。

是的!这是一场来自身体的骗局!

他仓促地下了结论,一下坐回床上,为找到了答案而微笑,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甚至没有想清楚问题是什么。

衣柜门没有关,门内侧的镜子上,哈维的全身一览无余,让他的微笑瞬间敛去。不知怎的,望着自己越来越深的眼窝,他伸手掀开了自己的衬衫,看着自己的肚子,又看看刚被自己抓乱的头发。

你知道的,你已经老了。

我已经老了,我知道的。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向后倒在床上,双臂舒展,床板低低地响了一声,像是替他舒出了那口卡在他胸口的气。他的心仿佛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下沉,穿过胸腔,穿过肋骨,一直沉到那块安娜一头撞上的皮肤。

老去,在他这个年龄,是多么让人心酸的事实——可是,只有心酸吗?

此刻的他反复咀嚼这一切,为何竟从中品出了些许宽慰?

眼镜在他的动作下滑落到鼻尖,他没有扶起,任自己无法聚焦的视线投向天花板,想着上午那个兴奋的哈维,那个看清了安娜的脸后站在储物柜前发愣的哈维。和那双新鞋一样,那个人属于他自己,却又陌生到令他不适。

这种不适感不是头一次产生了,是的,昨晚在迷宫中静默思考时,他已然有过类似的感叹:

“这一切简直不像你自己。”

如同所有保守而传统的人一样,他热爱稳定,热爱有所控制的生活,对一切破坏这种稳定的因素,哪怕是他自己的心情,他都有些抵触,那几乎成为了他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