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1 / 2)

在哈利问出那个出人意料的问题后,萨曼莎眼前立刻浮现出了自己去拜访怀尔德太太家的场景。有那么几秒钟,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事实上,在与怀尔德太太交谈之前,萨曼莎并没有对此次谈话抱有太多期待。

萨曼莎相信,对待苦难的态度暗示了一个人的品性与气质。她更青睐那些性格坚强的人——即使他们心里有再大的委屈,也都会表现得云淡风轻;而把伤疤露给别人看、摆出一副可怜相的人,大多都有所企图。

在她看来,怀尔德太太显然是那种无意于隐瞒自己苦难经历的人。当年的目击者大多难以寻觅,但这位太太却轻易接受了萨曼莎的探访。基于此,尽管社工再三向萨曼莎表示这位夫人是一位品德高尚的人,她还是做好了此行不易的准备。

怀尔德太太住在伦敦附近的一个小镇。那里和英格兰所有远离旅游业和现代化的小镇一样,尽可能地保留了二十世纪上半叶所固有的那种极富宁静和浪漫色彩的风土人情。那是一栋白色的老房子,西南方向是一处农场。

屋子里光线昏暗但并不黑暗,家具陈设简单,旧木头和松节油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一架钢琴和巨大的落地书架。

当怀尔德太太就坐在窗边,侧着头,向她平静地叙述着过去的事情时,萨曼莎不可抑制地为自己先前的无礼揣测感到内疚。

“托克抱着孩子走在我前面,旁边的巷子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然后又有好几声,屋子塌了。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被石头砸了一下,然后就被甩到了巷子的另一侧失去了知觉。等我醒来,一切都结束了。”说到这里,怀尔德太太喝了一口热茶。

隔壁院子里马力强大的除草机正轰隆隆响着,巷子外的街道上还有汽车喇叭声此起彼落。但是这里的时间却似乎停滞了。萨曼莎很熟悉这种沉寂的滋味;要是谁家有人过世,他家就会变成这样。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热忱和生机也一并随之消逝了。

“政府说是一次意外事件,发了一些抚恤金。这种事常有,比方说你好端端走在大桥上,但是桥塌了;或者遇到了从山坡上落下来的石头——我是说,你还能怎么办呢?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但是留下的人还得继续活着。我和奥利维亚决定离开伦敦。她是我的大女儿,那会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

“我们在美国西海岸住了下来。那里的阳光总是很好,没有伦敦持续的阴雨。直到两年前,她被检查出来了癌症。在失去奥利维亚后,我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我们的老屋———”

怀尔德太太的声音和仪态显示她受过良好的教育,“这里的空气很好,我还有很多熟人。”

随后是一段长久的沉默。萨曼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但是怀尔德太太似乎并不需要安慰。

萨曼莎目光下移,注意到她的一条腿无力地垂在椅子上。联想到收在门侧的轮椅,她移开了目光。

“你——你怎么看待这件事?你会怨恨吗?”萨曼莎轻轻地说,“在发生了这么多事后?”

怀尔德太太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感到惊讶。她一定在心里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

“怨恨是一种空洞的淬了毒的情绪,我尽量不去沾染它。我们的人生就是这样,我们总是在不断的失去。我现在在这里坐着和你聊天,但是说不定明天出门就会被失控的汽车撞倒。”怀尔德太太心平气和地笑了笑,“死亡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我的亲人一个个死去,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会死去。死亡只是某些东西的结束。”

怀尔德太太并没有因为话题的另一个参与者的年龄太小而有所轻视,毫不避讳地讨论着死亡和不幸。那苍白的皮肤使萨曼莎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教堂壁画上看到的殉教基督徒,他们有着如出一辙的惨白肤色和克制而哀痛的神情。

在萨曼莎看来,很少有人和眼前的人一样处于如此凄凉的处境。她曾经幸福而富裕的生活毁于一旦,身处暮年、疾病缠身、孤身一人;但无论是流逝的岁月,还是困厄、打击与忧愁,都没有使她意气消沉。

“如果你以为我会像信徒那样虔诚地说这是上帝的旨意,那你就错了,”怀尔德太太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在说这话的时候两眼直视着她。

“当你将你经历的一切都视为苦难、问你自己‘我为什么受苦’的时候,你其实是在逃避苦难、远离苦难。在我看来,无论是阅读那些伟大作家书写的伦理论述,还是寻求信仰的庇护,都是在麻痹自己。我只是意识到这种命运就是我本身,我尝试和它和平相处。”

萨曼莎困惑地看着她。她从怀尔德太太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种历经沧桑却平静坚韧的力量——与好强者与命运抗击的勇敢顽强截然不同,也绝非逆来顺受者的忍耐和温顺——但是她并不能准确理解这力量的含义与来源。

“如果——如果那件事并非意外呢?我的意思是,如果那是一次蓄意谋杀。你还会坚持自己的想法吗?”萨曼莎说。

怀尔德太太打量着她,嘴角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