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在屋里转了几圈。
众人都没有出声,大家都在暗暗揣测着太子的用心。
查两淮盐政,必定要斩除他们背后的黑手。
只是扬州盐商背后的人,可多了。京城外戚勋贵,江南世家,朝廷高官,甚至紫禁城里的后妃太监们,谁都没落下。
南京城里的勋贵和百官只能算是其中一股,因为离得近,所以往来得密切,格外显眼。
太子殿下查了两淮盐政,然后“借着”振武营兵变的由头,把南京部分勋贵们拿了出来,是想当骇猴的那只鸡吗?
只是这只鸡有点大个了。
徐阶等人都知道,南京城里的勋贵,大部分是太祖皇帝时册封的开国元勋之后,有些在洪武年被杀除爵。
后来几位先皇感念这些元勋的功绩,就找到他们的后人,赐回爵位。
只有少部分是成祖皇帝时,奉天靖难时的功臣之后,被挪到南京城来掺沙子。
这些人身份显贵,多出任中军都督府、南京守备府要职,掌控着南直隶诸军和卫所,与南京六部一起替老朱家看着江南富庶之地。
想到这里,徐阶心里有数了。
太子殿下要对南直隶诸军和卫所动手了!
废南直隶和南京六部,各设布政司,江南急,但太子不急。
徐阶很清楚一点,太子不把江南的根基打好,是不会废南直隶设布政司的。
什么根基?
当然是兵权。
太子殿下的起家根本其实在东南。
东南剿倭借着胡宗宪和杨金水,掌握了一支军队,拿到了财源,而后曹邦辅、王一鹗、殷正茂、王崇古、霍冀轮流出任浙江、福建、江西、广东督抚,早就把这几处地方用心深耕过,变成太子一党的地盘。
现在太子殿下借着查两淮盐政的机会,把王一鹗挪为漕运总督,巡抚淮安、凤阳、庐州、扬州等处,下一步是哪里,非常清晰了。
就跟嘉靖四十一年一样,借着剿倭的理由,先是财源,再是兵权。
这一次是借着厘清两淮盐政,抓到盐政财源,再是兵权。
徐阶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才十四岁,就深谙权谋,懂得一步步抓权,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稳当。
有钱粮有兵马,他就是西苑真天子!
现在很明显,南京这部分勋贵,除了充当威慑两淮盐政背后势力的那只鸡,还要被顺势拔除,好让太子一党接管南直隶的兵权。
李春芳、陈以勤、黄光升、高拱、胡宗宪五人心思各异,但是都不愿出声当出头鸟。
朱翊钧转了十来圈,干脆在椅子上坐下,端起一杯茶喝了几口,缓缓地说道:“孤知道你们心存顾虑。那好,我们先从振武营论起。
胡兵部,你说说振武营的来由。”
“是殿下。”胡宗宪欠了欠身子,开始说道,“振武营是当时南京兵部尚书张公,选诸营锐卒及淮安府、扬州府丁壮矫捷者共三千人组成。以勋臣为将,用防海警。”
“为何要组建振武营?”朱翊钧问道。
“南直隶兵备废弛,卫所荒芜,恰逢倭乱四起,海警飞传,为拱卫南直隶安全,张公才组建振武营。”
朱翊钧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原本依为保家卫土的军队,成了抄地掠民的乱兵!孤听说,这振武营前前后后,闹饷过三次,加上这次,足足四次。
耻辱啊!
对于一群兵变扰民的痞子,朝廷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难道要等到他们举兵北上,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才肯罢休!”
朱翊钧语气极其严厉,话说得极重,徐阶等人慌忙跪下,齐声道:“臣等失职,死罪!”
扫了这些异口同声的群臣,朱翊钧摆了摆手,语气变缓,“孤知道,此事跟诸公无关,都起来吧。
祁言,扶下徐老先生,他年岁大了,腿脚不利索。”
“是。”
“谢殿下。”
等到众人都坐下后,朱翊钧又开始拍板。
“振武营兵变,必须严惩。胡兵部,大明军法,兴兵作乱,怎么惩治?”
“斩!”胡宗宪毫不迟疑地答道。
“振武营把总以上军官,悉数斩了!”朱翊钧毫不客气地说道。
众人听得心头一凛。
太子,果真狠辣!
不过大家也心里有数,振武营军官,十有**都是勋贵、世家、高门府上的族人或家仆,剩下一两个,也同流合污。
全数斩杀,或许有冤枉的,但是那重要吗?
朱翊钧继续说道:“把总以下者,凡是出营者,一律斩杀。留在营中者,流放九边。振武营裁撤。”
说完他转向胡宗宪,语重深长地说道:“南直隶是留都,管着江南重地,天下粮财赋税,过半出自它。现在武备这个破样子,兵部责任重大啊!”
胡宗宪马上起身,拱手作揖,虚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