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西安门有个院子,在西苑大门与二门之间,隐在朱墙黄瓦,幽翠静绿中。
里面有一排房子,它是西苑值房,以前大明王朝的心脏所在。
严嵩、徐阶、袁炜、李春芳都在这里入值,专职给嘉靖帝写青词。
他们多半是身兼六部职位,或者内阁阁老一职。
一边在这里处理部务和内阁机务,一边随时候命。皇上灵感一来,递出一张纸条,写明要求,值臣要挥毫写出一首皇上满意的青词来,烧掉以祭上苍。
以前是严嵩,现在是袁炜,在这里入值的最久。
在这个院子的附近,还栋楼,是朱翊钧读书的书堂。
旁边有个小院子,有六间房子,以前是放置杂物的,现在被整理出来,挂了个牌子在院门外。
“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
统筹处总办赵贞吉和会办徐渭在这里日常办公,处理事宜。
统筹处总理,裕王世子殿下每日午后会来这里坐上一个时辰,商量些事宜,再转去南校场锻炼身体。
谈完正事,朱翊钧说起一件看上去与统筹处不相干的事。
“兵部杨尚书,上疏驳斥内阁票拟的事,大洲先生和文长先生可有耳闻?”
赵贞吉捋着胡须答道:“耳闻过。”
他中过进士,任过翰林院庶吉士,后授翰林编修。然后历任教习宦官、会试同考官、右中允兼管国子司业事等职。
还做过地方官员,累迁南京吏部主事、南京光禄寺少卿、右通政、南京光禄寺卿等职,在户部侍郎任上得罪严嵩,被免职回乡。
人脉广得很,消息也非常灵通。
徐渭没有出声,静静地听着。
赵贞吉瞥了徐渭一眼,继续说道:“杨兵部(杨博)这次是大动肝火,亲笔写了份折子,连同那份奏章的票拟和批红直接送进司礼监。
想想也是,杨兵部和徐阁老,呕心沥血,运筹帷幄,布下天罗地网,好不容易把广东林、张两贼围在网中,分兵进剿,剿除了大部分贼酋和匪众。少许漏网之鱼,情有可原,继续进剿就是。
当务之急就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下面的人辛辛苦苦半年,终于荡平粤贼,当赏就赏,鼓舞好士气,大家再接再励,把残贼进剿干净便是。
结果高新郑一通高谈阔论,有功不赏,还隐隐有追责问罪之意。好家伙,兵部要是敢按照票拟发出部文,下面非要闹翻天不可。
没人再愿意尽心尽责,竭力办事。下面一顿敷衍,搞不好过段时间,逃脱的林贼死灰复燃,说不定还会愈演愈烈!
杨兵部是清楚情况的,也知道后果。反倒高新郑,不枉被杨兵部骂一句酸儒误国。”
赵贞吉侃侃而谈,有指点朱翊钧的意思。
看样子他也想做高拱一样的帝师,只是把学生目标定在朱翊钧身上。
徐渭缓缓地说道:“素闻新郑公(高拱)为人有才气,英锐勃发,宏才赞理,有经世救时之抱负。
学生也看过新郑公的文章,得匡政之要领,洞边塞之机宜,才气英迈,遇事能断。与江陵公皆负不世出之才,绝人之识。怎么拟下这等糊涂的票拟之语?”
赵贞吉看了看徐渭,哈哈大笑,“文长啊,你有所不知,高新郑以才略自许,负气凌人,性情迫急,不能容物,又不能藏蓄隐忍。
当初严、徐两阁老相争,高新郑谁的的面子都不卖,都敢当面讥讽嘲笑。
他心怀经世救时之念二十年,今日得以入阁,有一展抱负的机会,心思有些急了。而且他生性如此,不在他眼里的,当舍弃就毫不迟疑地舍弃。”
“数万将士半年心血,广东、江西、福建的安宁,也在他舍弃之内?”徐渭不由地问道。
“小不弃则难成大事。这是高新郑施政治事的要术。”
朱翊钧静静地听着两位先生的对话。
他们都是有大才的人,故意借着这样的对话,点拨自己,当然了,里面加了不少私货。
等到两人说完,朱翊钧开口道:“我倒是对徐阁老刮目相看。”
赵贞吉和徐渭对视一眼,世子的关注点与众不同啊。
“世子殿下,你觉得徐阁老隐忍是有大度量?”赵贞吉好奇地问道。
“徐阁老隐忍后退一步,可不是有大度量,而是避开高阁老的锋芒,让他去六部那里碰钉子。”
朱翊钧现在搞清楚了大明目前的治政规则和流程。
内阁听着权力很大,实际上现在还是个咨政秘书班子。
六部和地方的奏章汇总到它这里,阁老们先以皇上秘书的身份票拟处理意见,呈送司礼监。
司礼监或向皇上禀告,或依照授权,批红同意或不同意。
批红回到内阁,阁老把票拟批红同意的,发给六部或地方;不同意的重新票拟,再送进内廷批红。
大明王朝真正的中央行政机构,还是六部。
它们可以根据票拟和批红去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