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孩子,姨没事儿,这不活得好好的吗?你们肯定想知道,姨头上这道疤瘌是怎么来的吧……嗨,都是为了活命呗。”
“姨呀,命不好,早些年啊,年纪轻轻的就得了癌了,没办法,得治,姨那时候心大,想着以后日子长着呢,可不能就这么死了。但是脑袋里长癌这东西,不好治,要花的钱可海了去了,好在有亲戚帮忙,借给我这个门面,开了个小店还能赚点钱,算是勉强维持住治病的钱。”
“但姨脑袋里这东西毕竟是癌,光治是不够的,得开刀,得把东西取出来才算完。平时去医院拿药,再加上复查啊什么的,那就不少钱了,开店才赚多少呢?没办法,你们叔为了姨啊,就跑去干工地,去下井了,那个赚得多啊。当年你们叔说了,下井十次,姨开刀的钱,他就肯定能赚回来!”
老板平静地述说着当年的事情,好像一切早就发生过,并且发生的平淡无比,不值一提。
听到“一半”,林颂静不由得好奇地举起了手:“姨,您说的‘下井’,是什么?是煤矿那种的吗?”
老板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当然不是,那才能赚几个钱?姨也是后来才知道,所谓的‘下井’只是一种说法罢了,实际上你叔下的,是水泥坑。”
“吓人不?还有更吓人的呢,他干的这个活儿,都喊‘水鬼’,就是下坑里捞钻头的活计。干工地嘛,不管修房子还是建桥,都得先打地基钻孔,那个孔打得深啊,为了不塌,水泥一灌进去就好了。可工地上总能出点意外,有时候钻头掉进去了,人就得穿着那种铁衣服下去捞。捞也没那么容易,你就想,那么大的坑里全是水泥,人进去了啥也看不见,捞东西也就光凭手感了,好几千斤的钻头,也不是人能捞得上来的,人下去就是找到东西、挂个钩子,等着起重机慢慢往上钓就是了。”
“当初,你们叔就是干这个事儿的,老板说,必须有信得过的人在上面给他拽着安全绳,于是我就去了。这活儿特别危险,也不是常有,所以有活儿的时候,我就陪着你们叔坐飞机赶过去,他捞东西,我拽着绳子;没活儿的时候,他就在家等着,我开店,他来店里给我帮忙,一来二去,钱也就慢慢攒下了。”
“那可是个辛苦活儿!一弄不好,可就是要了命的!”说到这里,老板故作凝重,吓唬人似的,大声说道:“不过赚得也多啊,下去一次,好几万呢。那段日子你们叔特别开心,说是一年里多来几次这种活儿,他可不就能给我攒下来手术钱了么?”
顺着老板的话,王东升点了点头,认真听着,却发现大姨突然停了下来,不说话,抿着嘴,一个字都没有蹦出来。
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大概是一旁的林颂静都快要坐不住了的时候,老板终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才继续说。
“后来啊,你叔倒是真靠这个活儿,给我攒好了手术费。我刚说过了吧,活儿,危险,给的钱多,出了事儿,赔得也多,人家都说,下去一趟,上得来,八万,上不来,八十万……有一次,你叔没上来,倒不至于八十万,可他们还是给了我五十万,我就是用这个钱,做了手术,保住了命,可你们叔,再也回不来了……”
隐约间,似乎有些晶莹剔透的东西在老板的眼角晃动着,可还没等王东升发现,老板却是用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转而立即换回了那副开朗的表情。
“所以,孩子,明白了吗?人这辈子啊,没什么想不开的。”老板站起身来,轻轻地拍了拍王东升的肩膀,“老天爷倒是没给我什么好命,可我不还是活下来了?不难受是不可能的,可难受了这么多年,到底也算是过去了。我这辈子剩下的啊,就是守着这家店,做的饭,你们孩子爱吃,我就开心,等再开心个几十年,去找你们叔的时候,也算是有个交代了,也算是能跟他说……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这辈子没白活’!”
后来,王东升经常能回忆起这一幕,那时候的他还沉浸在痛苦的纠葛中,可老板说完这番话,转身回到厨房的背影,却完全不像是一个被柴米油盐酱醋茶浸润了半个世纪的女人,反而更像是一个战士。
或许每个少年的人生中,都会有这样一位战士,穿破层云、洞开天门而来,手执长矛直挺挺地钉穿恶魔的心脏,身悬空天,对着大地微微一笑:
“你看,人生不就这么点破驴烂马的事儿么?”
结了帐,从小饭馆里走出来,王东升一路无话,直到陪着林颂静慢慢悠悠地走到公交车站,他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悸动,好像是今日的天空都格外澄澈,云层厚重得像是棉花糖一样,少女身影在身前蹦蹦跳跳、摇摇晃晃,一切都可爱了起来。
公交车似乎快要来了,新能源电车独有的些微声响缓缓出现,女孩转过身面对着他,微微一笑:“以后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要憋着,都可以找我说哦。”
王东升挠了挠脸颊,突然变得笨拙了起来:“一起……再去吃麻辣烫吗?”
“都可以啊。”
“今天,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