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氏并没有等到文帝的到来,在昭明宫中发了一通无名火便病倒了,瘫倒在床上。
太医前来问诊,也被无情地训斥,满室都是碎瓷片,文帝就是在满地的碎瓷和摔打声中走了进来。
他站在门口,叹了口气,而后走进去,一个白瓷杯正好在他脚下碎开,他只是微微滞步,而后面不改色地走了过去,不等一众宫人跪下,他便挥退了众人。
沐氏看着他,总算能够安静下来,撑着坐了起来,红着眼眶,喘着粗气。
文帝在他床边坐下,端起小几上热气腾腾的汤药,吹了吹,喂到她嘴边,她才肯动。
直到一碗药见底,文帝放下碗,“日后若无必要,不必出宫了。沐氏一族,朕会责令驱逐出京,三代以内不必回京了。”
沐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又看了看小几上的空碗,一把将它挥到地上,“昨日是她,今日是陛下,既然如此厌恶,何不直接勒死我!”她扑过去,拽着文帝的衣襟,“我家于你有大恩,不然你早死了。先帝不待见你,加冠之年都不曾想过为你指婚,是我家将我嫁入——”
“我知道。”他平静地开口,“故而我十分敬重沐老大人,对你,向来也不叫纵容。即便你对我们的孩子视而不见,即便你对三娘子口出恶言,即便——”他喉间阻塞,看着妻子,这么多年的心结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述说下去,他轻轻拨开沐氏的手,将她按坐在床上,“这些年你活得自我,对外界之事毫不关心。我想着,三个孩子不在你身边长大,养几个孩子在身边陪着也挺好。父皇高压,长兄离世,京中波云诡谲,我也无暇关怀你,所以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陛下可以继续——”
“不可以!”他厉声打断她的话,狠厉决绝的语气让沐氏难以置信,“朕纵容你,是因为老大人的恩情,不是没有底线的。当年你将三娘子送给沐家的时候,你我夫妻间就有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
“可是,只有她,只有她能救他们。”她顿时泪流满面,拉着文帝的手不放,“父皇不喜欢你,讨厌你,你在朝中人微言轻,救不了他们,我,我只能——”
“父皇当年并未打算对沐氏赶尽杀绝。看在老大人劳苦功高的份上,看在,三娘子的面子上。”他闭上了眼,“我确实无能,既无法在父皇面前得脸,又无法庇护儿女,到头来竟还要他们庇护我。凝心,你看看这几个孩子,多好的孩子。可你从未正眼看过他们,你的眼里、心里,从来都没有他们的位置。”
“沐氏当年风光无限,你骄傲于此;后瞬间败落,你不能接受,我都能理解。”他伸出手,抱住她的脸,“可为什么如此厌恨三娘子?”
“你的母亲嫁入沐府数年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所以备受责难。后终于生下儿子日子才好过些。所以,连带着你,连带着三娘子,她都不待见。”他站起身,“说句不好听的,我的三娘子文治武功哪一样不必男人强,沐家的那个废物如何配得起?他们竟还敢悔婚败坏我女儿的名声!单凭这一点我就不会留他们。沐氏早就没有荣光了,你的荣光往后只能是你的儿女们!”
文帝无情地挑破这么多年她藏身躲避的一块破布,她整个人顿时瑟瑟发抖起来,蜷缩在床角,抱着自己,眼中混沌,呼吸急促。
“当年你阻拦御驾,父皇问你:要女儿还是要沐氏?”他满眼失望地看着沐氏,“你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三娘子。于是父皇也毫不犹豫地烧掉了轻放沐氏的圣旨。”沐氏遽然抬头,惊恐地看着他,可文帝此刻满眼含泪,“三娘子不足月便被抱进宫,父皇繁忙无暇顾及她,宫人见我不得势,薄待我的女儿,巴掌大的孩子在宫中备受欺负。我数次请旨要将孩子带回家,父皇拒绝。后来还是白公公提点,说三娘子入宫后,久不见母亲。于是我告诉你,希望你去求求父皇。”
“可你进宫之后,并没有圣旨下来,我还以为是父皇又拒绝了。正欲进宫说理,却听说你一言不发。身旁的嬷嬷劝你:皇帝威严甚重,朝臣人心惶惶,宗室又不得圣心,难得有个孩子能讨他欢心,就留在宫里,家里的人也好过些。”说着,他就笑了出来,“我的女儿就这么被你送走了。赐婚圣旨下来后,父皇让我与你离绝,是三娘子劝住了他。所以,从那以后,你想在府里怎么闹都行,只要不碍着我孩子的事。可现在,你挑战了朕的底线!”他猛地一拍桌子,吓得沐氏瑟瑟发抖。
“朕顺着你,无非是担忧你以‘孝’之名折腾几个孩子,可你变本加厉。东宫,国之根本,你竟也敢胡来!从今往后,皇室的孩子,宗室的孩子,朝臣的孩子,一个都不准碰!除年节,不必出昭明宫,你依旧是大安的皇后。”他拍了拍手,应声走进来一个老嬷嬷,一副慈祥又端庄的模样,“这是当年伺候过母后和先太子妃的俞嬷嬷。从今往后,由嬷嬷看照皇后了。”
“老奴一定尽心竭力。”俞嬷嬷十分恭敬,“老奴给皇后请安。”
“陛下!”沐氏几欲失声,她看着这个男人,直到现在才开始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