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冬。
空气干燥冰冷,偶尔寒风凛冽。
又是一天的傍晚。
夜空中,阴云铺张,仿若风雪欲来,抹不开的灰暗堆积在一起。
温希从学校回事务所,路过吵闹的街市,到僻静的巷子里,在一块写着“长雾大街”的路标下,昏黄的街灯将她影子拉得脆弱细长。
她踱着步子,面无表情地喝着冰块化掉的冰美式,裹紧身上的棉服,下巴缩进围巾里,微微眯起眼睛,小口地呼出白气,整个人像只畏寒且慵懒的猫咪。
这几天,她一直在呆在实验室里,被侯导拉着,废寝忘食的做课题,熬了好几个晚上,终于是完成了课题的第一阶段。看着她都快要耷拉到下巴的黑眼圈,侯导良心发现,大手一挥,给她放了几天假。
现在,她的大脑已经没办法继续运作了,只能靠着咖啡的苦味让自己清醒点,不然她下一秒就要睡死在马路上。
温希是学自动化的。一个听上去高大上,实际上累死人的专业。
平日里事务所没客户的时候,她就抱着电脑敲键盘开视频会,吃饭都要挤时间,惹得钟鸣经常吐槽她迟早要变成秃头怪,又或许在没秃头之前就因为作息不规律又不按时吃饭而挂掉了。
不过,这种夜以继日的日子也不剩多久。
再有不到半年,她研究生就毕业了。
温希晃了晃咖啡杯,打了个哈欠。
但是……
说起来,都研三了,她也没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学这个专业。
听侯导说,一开始侯导拿到她的简历时,看得是一脸懵,认为这个叫温希的学生,真叫人捉摸不透。要不是为了推掉另一个不想要的学生,他是不可能收温希的。
后来温希查过自己的简历,简历里写着,她高中时理科年级第一,分班时选择学了文科,高考又报回理科院校,大学被保研,结果为了跨专业,放弃了保研,选择自考。
确实,这简历,连她本人都捉摸不透。
——也不是她捉摸不透,而是她根本不记得。
她没有这些记忆,她不记得高中分班的情况,不记得自己大学学了什么,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考研转专业。
她的记忆,是在她遇见钟鸣之后,也就是两年多前才有的,而那时候她已经研一开学了。
她失忆过,记忆力也不好。
前两天,钟鸣还问她怎么买了本奇怪的台历,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本台历,而且是红色的台历。
或许她真的买过,帮别人买的,或许没有。
她现在连自己是忘记了,还是没有买,都不确定。
温希垂下眼睑,眼眸里有如湖底般的清澈和幽暗,她注视着脚尖前面的一小片的积雪,神情平静无波澜,但如果钟鸣在,就一定能看出她此时的心情很差。
一个人没有记忆,她生活的影像就像漂浮在半空中的彩色泡沫,在阳光下梦幻而斑斓,但她必须每时每刻都祈祷,必须真诚恳切,诚惶诚恐,祈祷每天都阳光普照无风无雨,祈祷泡沫不会突然炸开也不会四散飘摇。
温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忆的。
也没有人知道她在两年多前都干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家人和朋友,家里人有没有找她找到绝望。
可离谱的是,别的她都忘了,但关于自动化学科的内容,她却记得。
就很像是个AI,被输入了程序,里面装着满满的高精尖的知识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于是,她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游离在所有热闹和喧嚣之外。
唯一能给她添有些烟火气的,除了钟鸣的梦境事务所,也就剩下在实验室熬夜了。
大概侯导看出来了这一点。所以,一有时间就抓着她搞课题,然后留下一堆课题的分析报告,还有万恶的PPT,防止她空闲下来胡思乱想。
正如这次,她又带了一堆要写的东西回来。
该怎么骗钟鸣帮她写课题分析报告呢?
她强迫自己想点别的,忽视自己失忆这件事。
虽然钟鸣是学生物工程的,跨专业搞课题有点麻烦,但这几天她一直在呆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的做课题,大脑已经没办法再运作了。
不然点一份他前几天要的波士顿龙虾?
侯导说过,吃人家的手短。
温希掏出手机点开外卖软件,准备下单。
突然,一阵声音极大且极其刺耳的电锯声从她身侧传来。
她恍然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事务所了,事务所旁边一家挂着“小林家包子铺”的门店在装修。
小林家包子铺重新装修了?
温希站住,往门店里瞥了一眼。尽管她性子冷淡,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毕竟,小林家要是不开张的话,她和钟鸣的早饭就只有喝西北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