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云一直都知道车衡把宋宏文看得很重，宋宏文临终前的话真的会影响他一辈子。

但是此刻听到车衡这么说，她还是觉得自己先前低估了车衡的执着。

要报恩，难道就要把自己的命也送出去吗？

她撑着下巴，认真地问了个问题，“车衡，其实我很想知道当初我爹到底是怎么过世的，一直以来都是在听别人说，我没有认真听你说过，你可以告诉我吗？”

车衡听了她的话，明显有些不自在，宋思云说，“快六年了，我那时候不懂事，现在懂事了，想知道我爹到底是怎么过世的。”

是她想听，他就一定会说。

车衡轻轻点了下头，“我老家旁边的山里有山贼，有时候会下山抢东西，一般也就是些吃的，那年秋天村里要卖粮食，大家一起送去镇上卖的，回来的时候在半道上遇上山贼抢劫，把卖粮食的银子都抢光了。”

“宋伯父带着人刚好从那里经过，他车上的货物值钱，山贼盯上了，将他的货也洗劫一空，跟我们同行的有一名村里的小姑娘，有个山贼见她长得好看便想抢回去，村里人便开始反抗，打斗在一起。”

车衡越说越紧张，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收紧，宋思云注意到了他的情绪，继续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没有顾得上后面扑上来的山贼，等我听到动静回头，宋伯父已经挡在了我身后，替我挡下一刀，山贼怕引来衙门的人，很快就散了，我想带宋伯父去医馆，只是他很快就不行了，吐了好多血……”

他明显有些慌乱，渐渐控制不住情绪，“他吐了血，地上有，我身上也有，他在我面前一点点变得没了生气，他告诉我家住在何处，他的女儿叫思云，让我替他照顾好女儿。”

他手上一松，帕子掉在地上，他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闷闷地说道，“他还说谢谢，他谢谢我照顾他的女儿……可是明明就是我对不起他，他不该谢我。”

说完之后，车衡哭了，这是宋思云第一次看到他哭。

她本就是想让他把心事说出来，发泄情绪，这样能好受一些，所以哭了也挺好。

宋思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让车衡靠在她身上，“车衡，我不知道我爹有没有后悔救你，可是他如果知道你因为他的一句话这么折磨自己，他一定会后悔当初把我托付给你。”

车衡没动，宋思云继续说道，“我爹是个好人，要不然当初不会救你，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托付对你来说是负担，你已经把我照顾得很好了，不用时时自责，不用总是觉得对不起我，你没有对不起我。”

“就算是你想要报答我爹的救命之恩，也不用将自己放在那么低的位置，你一味纵容我，我做什么你都觉得好，都不怪我，那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我会变成什么样？”

“我爹不希望女儿受苦，难道就希望女儿变成一个随意伤害别人的坏人？”

“我想，他所说的照顾，并不是让你毫无底线地迁就我，而是让你代替他陪伴我长大，在我走了歪路的时候，及时拉我一把，同时救我离开宋家那个泥潭。”

车衡终于抬起头，宋思云说，“我爹不会不知道宋家人并不是真的疼我，他只是没有办法，他见到我会想起我娘，所以干脆少见，同时又想挣更多的钱，给我更好的生活，可谁知老天不让他如此。”

她说，“你已经做到了他想要的，我如今离开宋家也活得很好，我还去学医了，我没有变成坏人，这难道不好吗？”

车衡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宋思云轻声说道，“我很好，但是你快要被心魔折磨疯了，我不愿意看到你再这么委屈自己，从今以后，不要一味迁就我，万一我是错的呢？连我拿刀砍你你都不怪我，和我奶奶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是想让我辨不明是非。”

他着急地说，“我没有那么想……”

宋思云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没有那么想，我说这些只是不想你以后铸成大错，难不成我哪日杀了人，你还真的要帮我埋尸？”

“我爹希望看到的是我犯错时你让我悔过，而不是替我遮掩，你明白吗？”

过了会儿他才点了下头，六年了，遮盖在内心深处的阴霾似乎正在渐渐散去，他的世界又重新迎来了光明。

宋思云松开他，又坐了回去，“看来今日打你一巴掌还是对的，让你清醒了不少，以后不要再犯傻了。”

车衡眼眶都还有些红，“谢谢你。”

宋思云说，“这一次不许记仇，以后我再胡闹你就可以记仇了，跟我生气也好，骂我也好，我希望你变回一个活人，而不是个只会听我话的提线木偶。”

他点头，“好。”

今日两人把话说开了，宋思云觉得车衡怎么都会改变一些吧。

之前她没想到车衡心里一直在受折磨，从他描述宋宏文受伤时的样子就能看得出来，那个画面不知在他的脑海中重现过多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