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冬太冷了。

前夜的雪化后,水从房檐上滑落,不一会儿就积成了一个小水坑。

溅起的水花打湿女孩的鞋袜,彻骨的冷。

大抵已是丑时了,街上静得可怕。

姜无意蜷缩着身子,躲在暗巷里,轻轻地呼吸着,如果不是她通红的手指仍死死揣着怀里的信件,那就像已睡在了这个寒冬里。

姜无意怕了,这是她第二次接近死亡。

她看着自己怀中的信件,压抑着哭泣的冲动,她肯定那群人是为了这封信而来。

从正德四年离开泉州,她就已是这世间一缕漂泊流浪的孤魂。

现今已是正德十一年,七年过去,怎会有人特意来追杀她这个“逃犯”?只能是为了这封信。

正德四年,姜家被判满门抄斩,莎娘将她带离了泉州,逃过了一劫。她本与莎娘在幽州的一个边陲小镇安居,对于她的很多问题,莎娘都缄口不言,只说她好好活下去就是父母兄长唯一的期许。

时间一长,姜无意也就想着罢了,也许此生她都无法知道为何姜家会落下大罪,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活下去。

可自正德七年北隅军的铁蹄踏破幽州城门后,她平静的生活再度被打破。

莎娘被乱军杀害,她成为了流民的一员。

姜无意偶尔会觉得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只要醒过来,她会回到自己本来的家,没有皇权,没有战争,她心中也没有滔天的恨意与不甘。

可她吃下的每一个肮脏的馒头,看到的每一张苦难的面孔,身旁倒下的每一具尸体都在提醒着她,这一切是如此真实。

姜无意再度回到了泉州,虽然已经没有了姜家,没有了永春堂,可这是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

莎娘一死,她早已了无牵挂,即使真要俯首认罪,她也不想亡于异地他乡。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被陆泓彦救了下来。

陆泓彦是泉州知州,要姜无意评价此人,只能是一个词:愚蠢。

善良的愚蠢。

姜无意每每望着他,总是充满着忧愁,仿佛要将这世间的苦难都装入眼中。

姜无意曾问他,知不知道她是谁,作为天子之臣,应该抓她,而不是救她。

陆泓彦却摇头说,正因为他是天子之臣,才要救她,他说姜家无辜。

无辜?姜无意几乎陷入了癫狂,她质问陆泓彦:“当今的天子知不知道姜家无辜?那些京都高高在上的贵人知不知道这天下百姓无辜?”

陆泓彦没再回答,可姜无意看到了他眸中的悲伤以及……怜悯。

……

正德九年,天子亲征,幽州之战终于告了一段落,但战争的硝烟仍然弥漫在大周的上空,每一个大周的子民都揣揣不安。

之后的日子里,姜无意看着陆泓彦救济难民,处理天灾,他为官清廉,与民秋毫无犯,事事亲力亲为。

陆泓彦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做得这些事都是徒劳,仅凭我一人之力如何挽救这天下颓势?”

姜无意看着他,便想起了曾经学过的一篇文章,她摇头:“总有人在乎的。”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陆泓彦脸上有所笑容,他莞尔道:“很快了……马上就要结束了。”

姜无意很疑惑他口中的“结束”是指什么,直到正德十一年陆泓彦交给了她一封信。

那时候陆泓彦已近弥留,姜无意怀疑他是累倒的。

可陆泓彦说这是一种毒,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但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姜无意想追寻的结果都在这封信里了,他身边盯着的人太多,这封信现在根本送不出去了,他希望姜无意带着这封信前往京都,将它交给天子。

“无意,我知道你对陛下有恨……但你听我说,许多事是他不得已的。现在已近残局,此信便是胜负手,请你……务必将它送到,拜托了……”

不知是为了报恩,还是真的在意一个结果,姜无意接下了那封信,来到了京都。

姜无意高度警惕,一夜未眠,直到街边隐隐出现了商贩的声音,才敢慢慢起身,她蹲了一夜,站都站不稳,在原地按抚了双腿一会儿,才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姜无意抬头望天,点点白雪映入眼帘,她现在完全不知道如何才能将这封“要命”的信送到孟冀手上。

她随意找了个茶铺坐下,点了盏茶,只听周围有人说着:“诶,听说了吗?陛下后日要亲征夏国了!”

夏国?除了夏国在西漠外,姜无意对这个邻边的国家一无所知。

孟冀出征那日便是她唯一的机会!

姜无意思索再三,顾虑着既然昨天那群人能找到她的住处,即使她现在暂时把那些人甩掉了,她也不敢再住客栈了,只能委屈自己在小巷里再蹲两个晚上了。

京都的冬夜是冷,但更让人害怕的是那种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