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地上，银色的袍子沾了灰染了血，还剩什么呢？只剩满腔的恨意和微弱不堪的灵力，于是，恨的人杀不死，爱的人救不活。

大金乌在他跟前停下，瞥见脖子处的伤口，垂着眼睑看他，冷漠道：“看来你成功杀死了魇。”

帝珺平躺在地，双目赤红，绝望的眼泪横淌没入鬓角。他极力平复心头的怒火，扯着嘴角道：“帝珺已是将死之人，何必大殿下亲自动手。帝珺恳求大殿下看在除魇的份上，让帝珺送天吻最后一程。”

大金乌奉玉帝旨意就地处决帝珺与那凡人女子，眼下凡人女子已死，帝珺气若游丝，不管他动手与否，结局已注定。

既然横竖都是死，那么，死人前的卑微愿望，他允了又如何。

他冷心冷面无半点情绪波动，只是一声不吭退到一旁，算是默许了。

天吻毫无生气倒在地，蓝衣墨发，映在帝珺眼底，是初见的恬静。

他夸她是天地间穿蓝色最好看的人，他坦白过他的身份，他们早早做好了只有死别绝无生离的准备。

只是一切比想象中来的要快，快的猝不及防。

他艰难的爬向她，眼泪吧嗒砸在地上，是绝望无力的痛，是万念俱灭的殇。

他摊开她的手心，费力地在她手心一笔一画写着她的名字。

“天吻，你要记得，有一人曾如此爱你，爱到在没有他的下辈子，你无灾病，遇良人，长相守，子孙绕膝，寿终正寝。” 他扯下腰间的铜铃，放在她手心，又捏了个诀，唤来一只雀儿。

三界有一种鸟，无视觉无听力无记忆，寿命极长，名唤无雀。

它为帝珺所养，也将为他所用。

白矖目睹帝珺断了气，目睹他残余的灵力注入无雀体内，化作它的眼睛它的听力它的记忆。

从此，它只辨一种颜色只闻一种声音只记一人面容。

很多故事轰轰烈烈开头，凄凄惨惨结尾。

他和她的故事开头委实不算轰轰烈烈，结尾却是实打实的凄凄惨惨。

分明是神，但无来世，分明为人，轮转一回又一回。

她是琴姬，名气满城，被纨绔子弟看上，宁死不屈，跳楼而亡。

她是郡王收养的孤女，因私自放走准备陪葬的八十一位孩童，惨遭毒打，气绝身亡。

她是柳家丫鬟，柳家家主正义善良，不愿与他人同流合污，得罪权贵，她易容成自家家主面貌，替他饮下鸩酒，毒发而亡。

她是傀儡师，利用制作的傀儡成功击退山贼护下一村百姓，同门师兄嫉妒红了眼，私下告知对方破解之法，傀儡破，她以天生丽质的美貌和身体为代价换一村百姓性命，官府铲除山贼。她再度回村，惨遭村民非议与嫌弃，心死自刎于菩提树下，菩提错季开花，瓣瓣血红。

每一世，她握铃出生，爱穿蓝衣，生前终身未嫁。每一世，无雀都在见证她的出生，她的哭笑，她的死亡。每一世，她都不曾生恨，自始自终保持一颗善良之心。

这一世，她是医女，行医途中遇一村落染上瘟疫，她毅然决然留下给村民治病，妙手回春的她救下村民们，最后不幸自己染上瘟疫，其他人见了立即把她逐出村子，让她治愈后再回来，适逢毒虫咬伤村里的小丫，她欲为其解毒，小丫的爹见她虚弱的样子，只觉得她是自身瘟疫未根除，将她死死拦在门外说什么也不让她为小丫解毒。小丫爹另请大夫为小丫解毒，那大夫医术不及天吻，导致小丫未及时解毒，毒素攻上双眼，自此失明。

天吻知晓后，拖着精疲力尽的步子走进山林，靠着一棵树，带着没能治好小丫眼睛的遗憾沉沉睡去，这一睡再也没醒过来……

她遗体完好无损不是因为蛇虫猛兽不靠近她，而是不忍靠近她，她的善良击退林子里一切的恶意。

暮色沉寂，月色如银倾洒幽林，夜风吹来，山林间流萤四起。

白矖伫立她面前，泪眼朦胧，一滴清泪滑落面颊，一时，竟无力抬手去擦……

次日清晨，白矖回到男人家，施展医术治好小丫眼睛，又牵着她的手踏着林间落叶，穿过重重树影，走到天吻跟前。

小丫哇一声哭出来，抽出白矖牵着的小手上前抱紧天吻，泪水打湿她面前的衣襟。

天吻姐姐，我眼睛能看见了……

她抱着的女子从脚到头渐渐化成无数零零星星的淡紫光点，那些淡紫光点缓缓升空，带着特殊的使命……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笛声响起了，那不过是山林精灵替她悲伤而奏出的乐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