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4 章(2 / 3)

“对于你来说,这桩婚事不过是助你逼宫的工具,可你知不知道,这桩婚事是我苦苦向父皇和娘娘求来的!从小到大,你眼里只有孟渥一人,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过,我也明白你只有算计我的时候才会对我稍微好一点儿。我不傻,我知道自己是个给人用完就扔的冤大头,不需要你这么着急提醒我!”

“可是,殿下已经知道我是李汝成的女儿,还愿意娶我?”李善用睫羽轻颤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将眸中汹涌翻腾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

孟湉握紧了拳头:“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身世,既然娶了你,自然要为你撑起一片天。莫说你是罪臣之女,即便你阎王爷的女儿,本王也担待得起。”

“罪臣之女……”李善用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轻慢地笑了,“殿下,你真的明白什么是罪臣之女吗?”

李善用倏地举目,眸中精光直射孟湉,毫不迟疑地抬手拂起额头上那永远覆得厚厚的刘海。

孟湉与她相识数年,从未见过她梳起刘海、露出额头的样子,长年被厚重头发遮住的皮肤极为白皙,与脸颊肤色甚至有了些许差别。然而,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白腻宛如好瓷的额头上,以青黑之色黥着四个豆子大小的墨字——“掖庭官奴”。

“我的父母俱死于你父之手,我自幼沦落掖庭为奴,以刑余之身苟全世间,这灭门辱身之仇,日日夜夜噬心啮魂。殿下说,要我做襄王妃,是要我为仇人绵延宗嗣,还是要我父母与仇人做亲家,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宁?”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深埋心底十几年的东西乍见一线罅隙,争先恐后地往上翻涌,又被她毫不留情地狠狠压下。

说完这短短几句话,李善用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向后靠在椅背上,深深地闭上眼睛,语气添了几分沧桑疲惫:

“殿下不必担心,我在毓秀堂时已受女师教诲,行事当以国家为重,我父亦有遗训‘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我遵从教诲,不会图谋报复。今既奉旨随殿下就藩,必当鞍前马后、鞠躬尽瘁,辅佐殿下治理封地,以尽人臣本分。不过,做这些不必是襄王妃,一女官职分足矣。我对殿下无意,实在不必尸位素餐,徒然误了殿下姻缘。”

车厢中安静下来,只余车轮辘辘之声,一股疲惫倦怠自灵魂深处翻涌上来,李善用闭着眼睛,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她觉得自己的额头被温温热热地碰触了一下。

“疼吗?”孟湉蹙着眉,轻声问道。

李善用睁开眼睛:“早就不疼了。”

“行刺皇上的时候,怕吗?”

“我既效忠太子,何惧以死报之?这本就是我献的计策,谋定而后动,我自己心里有数。”说着,她想起什么,嘲道,“总比殿下一腔孤勇、只身行刺强些。”

“皇后娘娘放弃你的时候,难过吗?”孟湉不顾她话中的嘲讽,神色间怜惜之意更浓。

李善用自嘲地笑了笑:“皇上真不愧是皇上,就算认输也要从别人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当日若非殿下力保,我必无幸理,还未谢过殿下。”

说着她俯身行礼,却被他一把拦住,一言不发地定定望着她。李善用被他看了许久,终于侧过头,轻声答道:“慢慢就不难过了。”

孟湉伸手将她揽过来,让她将头靠在自己肩上,在她耳边轻而坚定地说:“以后你跟着我,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

李善用听到这里挣了一下,孟湉便稍稍加力拢住她,安抚地说:“别急,我知道你对我真的无意,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对你是真的有意?

他的声音沉静而温柔,伴着持续不断的车轮辘辘之声,绵绵密密地送入李善用耳中。

“我从小到大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见多识广又有趣,眼珠一转就是一个坏主意,只要你想,没有人能不上你的当。可是啊,你偏偏是个光风霁月、胸怀坦荡的人,我见过的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一己私利算计,只有你与众不同,你即便算计也是为了家国大义,从没为自己算计过什么。小时候你总帮着孟渥对付我,我从没生过气,因为我知道,你这么做不是故意欺负我,是为了正君臣之分,想绝了我取太子而代之的念头。

“从小娘娘就说要让我做太子,我也相信自己以后一定能做太子、做皇上,拥江山万里、牧天下万民。现在想想,如果有你相伴,一起走过名山大川,不拘在哪个穷乡僻壤做个小小边王,你我一起治理百里封地,护一方百姓安居乐业,让他们能过上比别处都好的好日子,如此保境安民,不也是一番乐事么。”

李善用倚在孟湉肩头,渐渐被他描述的画面吸引。她一向自诩事奉嫡长正宗、效命家国大义,可是她自幼身居深宫,还从未真正见识过自己为之效死的天下河山、社稷生民。

她不由得后怕起来,如果行刺那天失了手,死在奉天殿,她岂非成了为了一个自己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缥缈的幻梦而死,半生含仇忍辱、负重前行也俱成了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