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2 / 2)

更不曾拔刀相向,在狠戾刀锋落下前的一瞬,她突然跪了下来,以腰肢为支点,身体弯曲后仰,妙到巅毫地避过了着力最猛的刀势,刀尖挟着余势自她锁骨上划过,留下一道深而长的伤口,血珠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立即染红了素色的宫装。

她跪在地上,未急于起身,而是迅速取出随身带的干净手帕,用力按在伤口上止血,同时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到皇上面上:“臣是内廷女官,倘若见罪于陛下,当付宫正司惩处;若干犯国法,当付法司议罪。陛下承天命以临万民,却亲握刀兵以私刑杀人,是何道理?”

这一番交锋,李善用在生死一线之间,动作如行云流水,言谈之间亦十分冷静,有理、有利、有节,当得起临危不惧四个字,此时虽则跪于御前,在气势上居然隐隐显出一丝分庭抗礼的味道。

皇上曾历大起大落,半生阅人实多,其中不乏当世英杰,却从未见过在生死关头表现能胜于李善用者,何况她还如此年少,日后如能多花工夫细心打磨,或能成一不世之才。他心下喟叹着英雄出少年,锐如鹰眼的目光中流露出激赏之意,爱才之心不由大起。

“小姑娘,有点胆识。朕便饶你不死,下去疗伤吧。”皇上握着刀的手轻轻一振,扑簌簌地抖落了雪刃上沾染的血珠,抬手将刀扔回给了鹰扬卫。

“且慢!”

皇上那一刀似是斩中了颈间血脉,李善用虽然用力按压,也没能止住鲜血汩汩涌出,一方雪白绢帕片刻便已红了半边,她却恍如毫无所觉,仍然昂然不动,视线牢牢盯着皇上,腰背挺得笔直。

“你还有话说?”皇上饶有兴味地说。

她的确还有重要的话要说,因此纵然手脚已经开始因为失血而冷得微颤,面上还要维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镇定:“臣斗胆请教陛下,何谓太子?”

皇上的视线重新锋利起来,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李善用也没指望皇上会接话,自问自答地说:“皇太子,国之储君、天下之嗣主也。太子安则臣工心定,臣工心定则诸事可成。陛下春秋鼎盛,日后成就丰功伟业,尚需仰赖朝野上下同心勠力。今陛下有二子,虽立长子而盛宠次子,实令臣工心中惶惑。臣闻废长立幼,国有灾殃,前朝党争之祸殷鉴不远,陛下宜早做决断。”

“大胆!”皇后在一旁听到一半,便觉心惊肉跳,这样的话哪里是一个年未及笄的深宫女官能说得出的,以他的多疑必会以为是自己教唆李善用,思及此处便急急喝止,“还不快住口!国家储副大事,是辅臣才能进谏的,岂有你置喙的余地!”

皇后顾不得才跟皇上吵过,二人还在置着气,走到皇上面前行礼赔罪:“臣妾御下不严,冒犯了陛下,不敢为她求恕,还请陛下从重惩处。”

李善用半个身子几乎已成了血人,强撑着说完那番话,便觉头脑昏沉、难以支持,半昏半醒间听见皇后的话,脑海里几乎已想不明白话中的含义,仍是强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自古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以庶凌嫡,非为正道。陛下为社稷安稳计,当自澄清后宫、正本清源始。”说完,她便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再无知觉。

皇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李善用最后的话简直是专捡着皇上的软肋捅刀子,她甚至怀疑皇上会不会一怒之下命人将这大逆不道的小女官拖出去砍了。她悄悄瞄了一眼,见皇上面如平湖、沉静无波,心中越发忧虑,因为皇上向来越是压抑怒气的时候,就越是面色平静,每次见到他露出这种神情,都会有人流血。

她悬着一颗心惴惴地等了一会儿,才听见皇上开了口:“着人去医官院找个好的来给她治伤,别让她死了。”

“是。”皇后一愣,点了点头。

“还有,那宝玺……”皇上举步往殿外走了几步,忽而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吩咐了一声,“你既喜欢,就留在清元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