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灭(1 / 3)

姬桢倒是并不怀疑陈皇后会难为那小小的婴童——孩童刚刚降生,懂什么生恩养恩?谁养他,谁便是他的阿娘了。

更况,陈皇后自己膝下无子,对这个白来的儿郎子,很没有必要嫌弃的。

收在自己身边养着,此后若有嫡子,教他们手足相亲,兄友弟恭,若是没有,这便是天送的一个嫡子了。

可是,可是……

可是沈曙没了啊。

若说亲近,她自然是与皇后更亲近,然则沈曙的境遇,却让她难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

人若是没了,生前有如何的念想,有甚样的宠爱,都不过是空话。

且不说如今查不出沈曙究竟是因何丢了性命罢,便是能查出,又如何?

倘若查到了皇后或太后,阿兄还会惩治她们不成?

太后是他阿娘,为人子的不可不孝,更不能因母亲暗暗处死了妖妃,心生不满而公然忤逆。

皇后是发妻,更况他们结缡许多年,从不曾听说过陈皇后善妒排挤——是而为夺人子而杀人母,这样的恶行,旁人便是听了,也多半要替皇后喊冤。

事至如今,沈曙这里,真真人死如灯灭。

既已不可追,她总要做些于她有利的文章。

“我想,沈二郎大约也很伤心。”姬桢忽道。

皇帝一怔,并不问缘由,黯然颔首道:“那是他的阿姊,他自然该伤心的。”

“也不全是因这个。”姬桢却是非说不可的,“我先前劝过他,女子有孕,本就艰难,若是身边有个可以安心信赖的人时时服侍,总是能少耗几分心血,多几分安泰。可是……”

皇帝霍然抬头,双目盯着她:“你是说,你劝过沈二郎,回他阿姊身边?”

姬桢点点头:“阿兄莫恼我,我那会子,只是想着,和嫔在天底下只这一个能相见的亲人了……并不是有心要将阿兄身边得力的人弄出去——沈衍他曾经也是我的人,我很没有必要坏他。”

“……他拒绝了?”

姬桢颔首:“大约和嫔也是这个意思……他若是想建功立业,自然是该在您身边的好。若是还回到和嫔那里,和嫔当初求您带走他的苦心,岂不是白白抛费?”

皇帝眉目之间拢着一层郁郁的影子,姬桢瞧不透他在想什么,只知他绝不是欢喜。

他……在猜忌沈衍了么。

做皇帝的孤家寡人,正该如此——天下无有一个能让他安心信任的人。

“和嫔求朕带走他,求朕带走他。”他慢慢嚼着这句话,忽然一笑,“也是啊,也是——怪道和嫔出事后,他便告病要歇一阵子。朕只当他是心伤,却原来,还因了心虚!”

姬桢一怔,这与她所想的不一样。

难道不该怀疑和嫔和沈衍的用心?

怎就说到沈衍心虚上?

皇帝莫不是以为,沈衍会将阿姊的死,全都怪在自己贪恋皇帝身边的权位而不肯去照顾阿姊,因此十分不安罢!

“……以阿桢看,这也算不上心虚罢,”她小声道,“和嫔还在时他不曾尽全了手足之情,愧疚大约是有的。然而彼时他若是听了我话,向阿兄求恳放他回去,和嫔也未必会十分欢悦。”

皇帝的眉眼周遭仿佛拧着了一股力气,每一丝肌肉都绷着拧着,甚至微微颤抖起来:“也未必会十分欢悦——可若是沈衍去了她身边,她许就还能活着了!”

“……阿兄,并不是二郎害她的。他们是亲姊弟,从来只有心往一处想的道理。”她仍要劝,“您若是因此厌恨二郎,想来和嫔泉下有知,必也不能安心。”

皇帝猛然转过头来盯着她。

他仿佛忽然回过神来了,灼灼盯住姬桢:“他们是亲姊弟……亲姊弟,因此,让二郎留在朕身边,也是和嫔的愿望,是也不是?”

“我猜,是的。”姬桢道。

他默然了。

许久方喃喃道:“可他们所为何事?沈家已经不在了,二郎也已然再不能有子息。如此孜孜营营,甚至宁可让和嫔孕期时身边无人可用,也要在朕身边博个权位……”

姬桢并不说话。她如何能知晓沈氏姊弟所图为何,不若由皇帝自己猜测罢。

她道:“可即便如此,和嫔没了,二郎也定是极伤心的。”

“你只是为他说话!”皇帝甚至有几分恚怒,“是他恋栈权位,害死了和嫔!”

姬桢愕然。

这怎么能怪到沈衍头上的?方才难道不是在怀疑他们姊弟的居心么?如何忽然又疼起沈曙来!

便是沈衍去了沈曙身边,或许能多长个心眼子,提前注意些许危机,因此避过沈曙惨死的结局。可那也是说不定的啊。

若是沈衍去了,沈曙仍旧不能保命呢。

那又该怪谁。

这话她不说,憋在心里头,垂着眸子,等皇帝发完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