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姬桢出了宫便去了藏书楼，而沈衍闻言便笑：“书坊的管事么？亦是殿下识得之人——殿下且猜猜是谁。”

“我亦识得之人？”姬桢一怔，她委实不知自己竟然识得这样善于经商之人。

思前想后，试探道：“总不能……是李橱罢？”

沈衍莞尔：“殿下很是聪慧。”

姬桢一时将眉头皱起，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书坊，竟是让李橱去经营？

“他年岁也不大，竟能想出，购足了四套书，便赠纸贴文章的法子？”

沈衍咳嗽了一声：“这……殿下若是问这个，这主意却是臣出的。”

姬桢的心往下一落，她安心了，却又有些隐约的失望。

若是这主意是另一个人想出来的，岂不是说，她手中又有了个聪慧能干的人？可现下证实这也是沈衍的想法，那就没意思得很了。

这人做了一辈子皇帝，还有什么是他想不到的？

大约是猜到自己急于扬名，又急于弄些钱财，因此想到的主意，也是想让她名利双收的，她自然没有挑剔不满的。

妥帖，周到。

只是……

若是这主意不是沈衍想的就好了，若是她自己想到，再或是旁人想到，都好。

全靠沈衍，她怎么能安心呢。若是有一日沈衍不帮忙了，她便是能要了他性命，也没法子叫自己手上这摊子事儿，如他在时一般运转了。

治水不能只靠李辰，修书，当然不好只靠沈衍。

她因此问道：“李橱怎么会到我这里来呢？谁将他拨来的？”

“无人拨他，他手伤了，怕是这辈子，双手都好不了了，自然不能再去贵人们面前服侍，因此太后殿下便安排他回了清净院，虽然无有官衔，到底在那边也无事可做，不至辛苦，养他一世，也便罢了……”

姬桢微微颔首，这是毫无破绽的对答——清净院里除了给官阉的小子们教授在宫中做事的法门，也会将已然老得无法做事，京中又无有家人、无法出宫的老内侍聚集起来，粗茶淡饭，图个颐养天年。

只是李橱这样，本该呼风唤雨的一代奸宦，竟落得个未及十五岁便去养老了的结局，想来他自己，也甚是不甘。

“那么，你是直接去清净院，同刑内监讨了他来？”姬桢问。

“是，在清净院里养老的内侍们，若有人肯要他们，也是可以出来做事的，宫规并不禁止。”沈衍道。

这便明白了。

“可他的手……”

“书坊中一应店伙悉皆着手衣，以免指掌出汗，秽污书册。”

姬桢看看他，竟笑了：“沈二郎你当真是很好的人——若是算下来，李橱，你救过他两回了。他合该结草衔环相报。”

沈衍口中道：“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与人一条活路罢了。”

可他心中，正是要用李橱。

李橱这人能做上奸妃的宠宦，察言观色、顺水行船的本事，未必比张绰差。

他虽还年少，可人的心性，一生之内是很难变化的。将他放在书坊中管事，过二年历练出来了，便可有大用处。

那书坊中，用隐香纸写文章的士子，自然要倾吐几分胸中抱负。

而前往观看文章的朝中官员，读着那些激昂文字，是赞同，是反对，纵然不开口说，脸面上也会有几分端倪。

沈衍自己不能每日盯在书坊中，放个李橱在那里，也成。

姬桢闻言，也知这是场面上的话，新绽花瓣般的嘴唇轻轻一撇：“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救了他，不图报，那我救了你，是不是也不能图报呀？”

沈衍失笑：“那不同的，殿下，您的大恩，臣现在正报着。”

“你这算得是报恩么？都不事先同我说一声，吓了我好大一跳。”她嗔道。

“……这，是臣不是。”他说，“殿下责罚，也是臣应受的。只殿下自己别恼便好。”

总觉得阿桢与李橱不睦，若是请李橱来做这管事，阿桢会不欢喜。

而她现下却笑了，仿佛管事之人是不是李橱都无所谓，只要他肯对她坦陈，她便是欢喜的。

“若是报完了呢？”她问，“报完了，你还会留在我身边么？”

沈衍点头，正要说些叫她能安心的话——小娘子便是如此，上一世，他们初婚时，阿桢也是这样地依恋他。

深夜露浓时偎在他怀中，纤细娇嫩的手指轻轻抚过他咽喉，微哑了的娇媚声音，问一句“沈郎，若今生过尽了，还有来世，你娶不娶我？”

可话还没开口，便听得外头有人疾行而来，在门外顿住脚步：“殿下可在藏书楼中？”

侍立在门外的谢见深肃声道：“殿下在，可你这副满头油汗的模样，怎敢上前污了殿下的眼？”

“阿兄，这天气，从王府里赶来，可不就是一头油汗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