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牌(捉虫)(2 / 2)

回了王府,连瞧见沈衍,都觉得比素日更顺眼些,笑吟吟招呼他:“沈二郎,你来,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沈衍不知她拿着什么,凑上前来,唇边还噙着一丝笑,只当阿桢心里念着他,入宫一回,都想着要带些小物件儿给他。

却不想姬桢从荷包中翻出一块玉来:“这个,你阿姊托我转交给你的。”

沈衍连呼吸都屏住了,口唇微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伸出的手忍不住哆嗦,指尖离姬桢提着的玉牌只余一寸,却不敢触碰。

姬桢瞧着他嘴唇颤抖,眸中似有泪光。

“你哭什么?这是你阿娘的玉牌呀,你不要么?”她说,“你若不要,我托人再送回宫中,给你阿姊去——原来她真是你阿姊,先时倒是我误会你了。”

她的话,沈衍一句也不曾听清。

他只觉双耳之中仿佛闷雷炸响,生生将魂魄都震出体外似的。

他一眼便能认出这是宗室女的玉牌——前世,阿娘有,阿桢也有。

阿娘说过,姬姓的女郎,降生之日起,爷娘便要为她刻玉牌。

待有一日去了,便将玉牌打碎,放入棺中,随她而去。

“玉是灵物,也有人说,玉中可寓魂魄。”阿娘曾道,“这玉牌跟着主人数十年,若是不将它击碎随葬,真引得魂魄附进去,不入黄泉轮回,可就不好了。”

——阿娘故去时,那面玉牌,是阿爷亲手砸碎的。

可阿桢走时,他没舍得砸掉她的牌子。

他将她的玉牌也贴身戴着,温温润润的一团贴在胸口,多少次在睡前将它拿出来细看,形状,花饰,文字,都谙熟于心。

他盼着,她的魂儿真在这一块玉中,能听到他唤她的名字,能听到他那些不能叫外人听见的心里话。

前世虽终是魂梦不见,可若重回阿桢香消玉殒的一日,他仍然是要将玉牌随身带着的。

她留下的所有物事,他都好好保存着。仿佛那一点念想,是过去的好年华中仅余的一缕残阳,照过迢遥岁月,落在身上,也有两三分暖意。

如今,如今,阿桢在他面前笑语嫣然。

只是他阿娘,还是走了。

这玉牌……

他将双手并在一起,小心翼翼从玉牌下方捧起它,仿佛捧着一个稍稍用力便会碰碎的幻梦。

“多谢殿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沉郁的喑哑。

姬桢假做通透的阿姊模样,伸了手臂够上他肩头,拍了拍:“玉牌寓灵,想来你阿娘是舍不得离开你们的。你就戴着这个罢——说起来,你长得这样俊俏,若是穿女郎装束,说不定还能假扮姬氏宗室女呢。”

沈衍哪有心思与她玩笑,闻言只是苦笑:“臣阿娘,已然不在了。这玉牌……也只当做个念想罢了。臣先前听说,这玉牌是贴身戴着的,臣不好贴身佩戴,只每日收在荷包里便是。”

“收在荷包中?”姬桢蹙眉道,“那不好,荷包里头又是放金银角子,又是放铜板之类的杂物。万一挂伤了玉质,可多心疼呀。这样,你瞧,这玉下头也有个环儿,我着针线上的人,给你打个绺子,彼时拴上绺子,你便当玉佩戴着罢。”

沈衍想想,答应下来,再瞧着阿桢,更觉她心地柔善,是天下最好不过的人。

“你如今穿的这衣裳,黄不黄,白不白的,就打个宝蓝色的绺子。”姬桢道,“待你升官了,穿绿衣了,便换个红绺子,或是银白绺子,总之这玉牌,你要长长久久戴着,你阿娘大约会欢喜罢。”

沈衍颔首,他从不曾想过还有得到母亲玉牌的一日。

前世梦不到阿桢,今世,或许阿娘肯来瞧瞧他?

若真能梦中相见,他只想劝阿娘,且将阿爷丢开罢,再不用挂念了。

他阿爷,哪里值得阿娘用尽心力念着盼着?阿娘去后,阿爷篡位,登基不久,便立了二妃四嫔,至于贵人美人,加在一起总有十多个。

仿佛是要以这样的放纵,去弥补前半生身边只有一位出身宗室的夫人带给他的孤寂与不悦。

沈衍就寝前,将玉牌压在枕边,再忆起前世,只觉阿娘两世皆苦,十分伤怀。

只是因着怀王府中房舍不足,他与另几个内侍同住,才硬咬了牙,闷得眼中生红,却是一滴泪水也不曾落。

可是,这一夜,他不曾梦到谁。

而次日,天还未亮,便听到有人脚步声响,接着一声响动,那是某样物事摔在地上的声音。

他在朦胧中只伸手去摸索玉牌——只不是那玉牌摔了,摔什么都成。

可偏偏,玉牌不见了。

沈衍瞬时醒过来,翻身坐起。

那只玉牌,已经落在地面上,摔作三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