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衍身侧，立着个穿绿袍的内监，瞧着总是个六品的内官儿。

见姬桢回头，那内官抢上一步见礼，脸上笑盈盈：“殿下，奴是清净院里当差的刑克，今儿是将您这边要的人，给您送来。”

他既然跪了，沈衍便没有站着的道理，也是两步上前，跪伏在地：“奴……沈衍……拜见殿下。”

一字一字，分明如刀刃。

“你抬头。”姬桢道。

她看着他，沈衍抬头那一霎，两双眼正巧对视。

他比先前更见消瘦，竟有些形销骨立的意思，可见这段时日，活得不甚称心。

姬桢遂笑一笑，安排谢见深：“多谢刑内官。阿谢，你请内官去吃茶罢——沈……沈内侍，你跟我来。”

谢见深闻言，很爽快地答应一声，旋即也摆上一副笑模样，请这品级与他一般，但比他老了二十岁不止的内官，去他房中吃一盏淡茶。

公主早就同他安排过的，等那边来送人，沈衍的作为，需得打听清楚。

便是公主不说，他也得做。

想知道沈衍做了什么的贵人，可不止公主一个。

沈衍闻言，并不起身，反倒也对她一下又一下地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

“我说过，你不要这样……”姬桢低声道，拧着眉头，“好好的，作践自己做什么？”

沈衍这才起身，袍角落下，方轻声道：“殿下，在外头，奴……总要知道分寸。”

姬桢脸一板：“我们走——陆大郎，仪娘，七郎，九娘，你们在这里玩耍吧，那舆图你们自己留着翻阅罢，别弄坏了便好。”

她走得气势汹汹，像是被沈衍气着了的样子，慢说那几个小伙伴，便是霜葭东星，都惊了一跳。

姬桢哪顾得她们，扯着沈衍回了抱珠院，还叫里头侍奉的宫女太监们出去，才气咻咻盯着他：“那，什么时候你才能不‘奴’来‘奴’去的？我很不爱听。”

沈衍难道就很爱自称“奴”么，心中亦是涩然，强咬了咬牙：“那么，殿下说……”

他指指自己的胸口：“这个人，该当如何自称？”

“‘我’也成啊，‘某’也成啊，都不愿意，那‘臣’也成啊。就是别说‘奴’，难听极了。”姬桢道。

“……‘臣’是外头的臣僚才能用的，殿下，这不合……”

眼看着那双猫儿眼愤怒地亮起来，沈衍闭口，默了两秒：“臣，遵命。”

她这才笑了。

“这就好多了。要是能你我相称，就更好——干什么这样瞧着我？不成就不成嘛，‘臣’也好啊，总比‘奴’好。”她说，“我不想你觉得自己比先前有什么差别……沈……以后我也不能叫你阿兄了，可是，要是没有旁人在，我叫你沈二郎，好不好呢？”

“殿下愿意如何，便如何。”这一回，是真心实意答应。

既然已是重生一世，那自然是小公主想如何，他便应当如何。

便是目下还做不到，今后也要为她做到。

分明早就笃定了这样的心意，可是，“臣”字出口的那一霎，对着那双笑眼，他心上仿佛被刺进一根针。

再不是上一世洞房花烛时的第一句交谈，可他永远记得，那会儿她说：“沈二郎，你说‘臣’这个字的时候，比谁说都好听。我很喜欢。”

现下的阿桢，笑得比那时还肆意自如，大约是……大约是因为，她对着他，连娇羞都没有。

这个年岁的小娘子，哪里知晓男女之情，之所以想让他活着，约莫只是因她是个有情义的人。

而他如何能知晓，“有情义”的姬桢，早就遣人将他的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

正是谢见深去的，连沈衍的差事和住处，也是他安排的。

姬桢虽然不曾告诉他自己想拿沈衍怎么办，可谢见深自有揣测。

“沈内侍初来乍到，原先没这个人时，院子里的活计也都安排了人手，全能应对得来。再者殿下说过许他侍读，奴以为，便叫他跟着殿下去读书，回来也在书房里伺候便是。别的活计，既然先时已然有人做了，那便不必再调换了。”

一来便在书房里头伺候，什么粗活都不做？

姬桢笑笑：“那，他住在什么地方呢？”

“如今他没有品级，按说只能住十人一间的屋子，奴原想给他安排个新屋子住，他却宁与那几个小子同住……”

姬桢略一沉吟：“他竟然很合群么？很想跟旁人待在一处？”

“是，清净院的刑内官也说，沈内侍先前也是很随和的人，并不嫌弃清净院里别个小子家中人都粗鄙，倒是很乐意与他们往来，院中安排的些许活计，也从不怠慢。是了，他还救了个人呢。”

“救了个……什么人？”

“一个姓李的小子。”

姓李？

不知怎的，姬桢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