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潇泽看向窗外,夜色沉沉,似是望不到尽头。长夜难明,一如他眼下的处境。
在东南之地中,由荣安王只手遮天,便是勾结海寇,出卖城防这样的交易,他都在偶然之中窥见了一隅,遑论其他惊人的交易?
然而,这一桩先越国公知道,夏侯家知道,暮山关守将莫氏一家知道的交易,却没有只言片语流入朝中,当朝陛下李晟轩都被蒙在鼓里……
也就是说,这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他即便知道了,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如若不然,就只能如醉月楼大火中丧生的那些官员一般,不分青红皂白地丢了性命……
那一场大火,背后凶手究竟是山匪、还是方家,抑或是某位想要隐藏秘密的权贵,他都不得而知。
唯一确定的是,就连局中最大的东家——荣安王都已死于非命,便可隐约猜到,此局桌上拿筹码的都是何等身份了。
虽然前些日子,李晟轩亲下江南,有一定的威慑力,但随即而起的醉月楼大火,亦是无声的挑衅。
天高皇帝远,那群拿筹码的人便是看中了这一点,知晓李晟轩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才敢这般嚣张。
如今他在东南之地,那群人尚在观望,这些流入他手中的账目,便是最好的试探。
若他识时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后大家的日子都可松快地过。可若是他较了真,那下一个身首异处的,便是他了……
裴潇泽思及此,缓缓阖上了双眼。他出身裴家,自入官场以来,便是在户部,经手的账目,纵然没有上万,也有成千。
而后去了东南府衙,亦少不了和账目打交道。尤其是,东南的账目。
只是,原先他远在京城,入眼皆是被粉饰过的太平,便信以为真,当东南之地风调雨顺,海清河晏。
殊不知,这不过是表象。内里的波澜,其中的龌龊,远不是他目之所及。
裴家风雨飘摇,他近乎逃避似的离开了京城,妄图在东南之地,踏踏实实地做些什么,却不料反将自己架在了火上烤。
京中有太皇太后撑着,他所要做的,就是不给她老人家添麻烦。
可若是他牵涉其中,难保裴家不会被卷进去,那群人连荣安王的性命都不放在眼中,更何况是日薄西山的裴家?
如今他是进退维谷了,如果同流合污,实在心有不甘,但如果逆流而上……
“噗”的一声,摇晃的烛火终是受不住夜风凛冽,熄灭了。
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让裴潇泽的整颗心,尽数沉在了黑暗中。
藏身在房梁上的方紫岚,看到裴潇泽一脸的视死如归,不由地摇了摇头。
她认识裴潇泽也不是一两日了,他虽然不是缩头乌龟,但从所作所为来看,也不是什么豁得出去的人,眼下竟生生撑了这么久,撑到了李祈佑前来接手,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从她刚刚和裴潇泽交谈来看,他不知道李祈佑会来,更不知道李祈佑此来便是为了接手荣安王封地,可他还是咬紧牙关扛下了一切,甚至提前写好了死谏的遗书……
方紫岚想起适才扯过裴潇泽桌案上遗书的刹那,他脸上像是被人撞破秘密的青白不接,当真是有趣——世人皆贪生怕死,他居然转了性。
“小美人,你什么时候喜欢做梁上君子了?”红泰轻轻巧巧地翻身坐在了方紫岚身边,不动声色地为她挡了风。
“都解决了?”方紫岚侧头看了过去,红泰好整以暇地眯了眯眼,“解决了。不过这位裴大人的命还挺值钱,不止一拨人想要。”
“正常。”方紫岚意味不明地接口道:“他好歹是裴家人,多少有些身价。”
“区区一个裴大人,身价都这么高了?”红泰展眉勾唇,不置可否道:“那位玉成王殿下,身价岂不是要更高?”
方紫岚点了点头,“是啊。不然我怎会劳你大驾?”
“小美人难得嘴甜。”红泰凑得离方紫岚更近,“就冲小美人这句话,我任劳任怨。”
方紫岚稍稍推开了红泰,敛了神色道:“走了。”
她说罢,便自顾自地翻下了屋顶,悄无声息地回了驿馆。红泰跟在她身后,手边的血腥气消散在了夜风中。
“你可总算回来了。”阿宛倚靠在廊柱下,伸手朝方紫岚招了招,她快步走了过去,“这么晚了,你为何还没休息?”
“你家小世子醒了,四处寻你呢。”阿宛没什么好气地打了个哈欠,“我嫌他闹腾,偷偷给他添了味药,约莫明早他才会来吵你。不过……”
她刻意顿了一顿,方紫岚问道:“不过什么?”
“你家小世子身边那姓孟的将军,怕是发现不对了。”阿宛睁着困倦的一双眼,“连我都能看出来这不是回京城的路,何况是他们?我是不管你要做什么,但那小世子可未必,姓孟的将军也不是省油的灯,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