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晓雾骑术太好已然让先帝不满，何况她于诗书一途更是天赋卓绝。

猎场上惊鸿一瞥还需要她咬牙死磕，学堂里下笔千言她却信手拈来。

不管是一开始简单的学习韵脚还是后面的赋诗成文，太子同云晓雾相较，差得都不止一星半点。太傅爱才，面对先帝喜怒难辨的问话，只说太子稍有逊色，然而二人实际的差距有如云泥，岂是逊色二字可以概括。

皇家子弟都在的课堂自然不会涉及到实际的治国，“唯器与名，不可假于人。”不该东宫以外的皇室沾染的东西，方方面面都不会给他们留下念想。

他们只需学好礼乐射御书数，守好皇家的颜面，不必思考如何掌社稷安黎民。

但他们也要学史，以史为鉴可知兴替，虽然他们和东宫学的并不是同一个方面，然而以前朝事观本朝事也多少能反映出个人的水平。

相较于其他学生照本宣科的作业，云晓雾的文章亮眼得让人害怕。

她还太年轻，不知道韬光养晦。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已经能够借前朝事观今朝路，针砭时弊鞭辟入里，言辞间明君风华已现。

太傅慌忙将云晓雾的答卷尽数焚烧，如此天资如此才，为何偏偏是女儿身？因为不是男子，才干与天资便成为一种原罪，若落在有心人眼里，便会成为刺向她自己的利刃。

太傅虽从小读圣贤书，知道乾坤阴阳，却也不免为云晓雾可惜。明明她是更好的选择，为人君者，以国以民为重，若有利于天下万姓，那就算龙椅上的是女子，又有何妨？

四围风寂，没有人能给太傅答案。

过分惊才绝艳的人，她的光芒是藏不住的。

先帝看着自己出类拔萃的小女儿和不成器的嫡长子，脸色沉得吓人。

事后，太傅私下叮嘱云晓雾劝她和光同尘不要冒尖，留得性命才是头等大事。

云晓雾小小年纪饿了一个中午，头晕眼花之际却仍然将太傅的每一句话听得分明，恍然明悟何以午间膳食尽都被人做过了手脚。

那些药不会伤她的性命，只是让她变得痴傻。

她头一次知道，聪明和优秀，并不总是好事。

男子可以称帝王，可以佐王业，而她什么都不可以。

那天的小公主闷闷不乐了许久，连千帆使尽浑身解数也没得她一个笑，怎么哄都哄不好。

温和的小内侍也是那天才发现，仅仅是公主之尊并不足以让他家小殿下无忧无虑，无处不可往。

女子又如何？

他家小殿下就是最好的。

当日云晓雾在书房待了一夜，手下的笔几乎没有停过，那些锦绣文章，那些绸缪抱负最后尽皆被抹去，只在纸上留下一道道墨痕，一团黑印把一切掩藏，最后归于烛火。

连千帆第二天打开书房门叫人，向来早起的殿下却只是趴在桌上睡得正沉。云晓雾昨夜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连千帆也不敢违逆。

十几岁的人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这书桌哪里是睡觉的地方？连千帆忍着心疼把人叫醒，劝道：“殿下实在疲乏的话，告假一日也未尝不可，太傅是个通情达理的，必会同意的。”

云晓雾摇摇头，“不可，平白遭人怀疑。”

连千帆不知道谁会怀疑，但昨日圣上面色不善的场景他也并未缺席，多少能猜到点什么，也只好吩咐侍女上前服侍洗漱。

第二天的云晓雾仿佛变了个人，虽算不上木讷愚钝，可与从前的聪颖敏慧相比，却差了一大截。

天才一夕泯然众人，本来是憾事。

可先帝听得奏报，却只见满意不见可惜。

好像比起这个国家错失一个千载难逢的明君，让一个女子拥有远迈天下男子的才干是更不可忍受之事。

云晓雾结束课业后依旧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连千帆不顾禁令，带着茶点敲门。

门刚打开就迎面飞来一个纸团，连千帆没躲，上前几步，“殿下若有什么不满，拿小人出气就好，不要作践自己的身子。”

云晓雾正气在头上，只是让人滚。

她在谁面前都把情绪藏得很好，唯独在连千帆面前不加遮掩，仿佛她内心深处就默认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在他面前不必隐藏。

“殿下总要吃点东西，哪怕是喝口水也好。您明日还有早课，可万万不能再如昨日那般废寝忘食通宵达旦，您身子吃不消的。若心里有什么不快，您就是打奴才一顿泄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