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新婚次日,早间也是见不着太子殿下的。
太子大婚,只停了一日的朝会,他今早要去太极宫中处理政事。
约莫就这一两日,汉王要被押回长安受审了,届时长安又是风起云涌。
落井下石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作壁上观者有之。
这些且不提,照民间礼俗,夫妇成婚,翌日新妇要到正堂参拜舅姑,礼不可废,正逢圣人龙体欠安,她更理应前去侍疾。
在彭女官与惹烟的指引下,师暄妍梳洗更衣,用厚实的妆粉将眼底的青影遮掩住,将身来到了封闭已久的天子寝殿——
汤泉宫,故剑殿。
圣人在故剑殿安歇养病,师暄妍尚未迈入殿门,只听得里间传来断续的咳嗽声音,沧桑低沉。
经汉王一乱之后,圣人的龙体似乎又每况愈下。
师暄妍心神一凛,叉手垂眸,恭顺地自殿外请安。
少顷之后,殿门大开,王石佝偻腰出来,殷殷笑道:“圣人特许太子妃不必大礼,圣人龙体亏虚,太子政务繁忙,太子妃今日可不必来奉茶侍疾。”
师暄妍声音恬淡,将眼帘微向上抬:“暄妍知晓,但想,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该前来汤泉宫探望一眼。”
王石体贴太子妃一片孺慕孝心,自不会阻拦,低腰为太子妃引路:“请太子妃随奴婢来。”
师暄妍轻点下颌,莲步轻移而入,脚尖不曾发出半点声音。
但圣人根本是醒着的,故而也无所谓她的打扰。
汤泉宫规模不逊太极宫,弘大庄严,内有汤泉,池面上终年水雾缭绕,暖意充沛。
师暄妍步入寝殿,来到圣人的病榻前,折腰行礼,声音是慢悠悠的,透着拘谨:“臣媳师暄妍,请圣人玉体金安。”
“何须大礼,”圣人支起上半身,笑容憔悴,但温和,更蕴藏了七分他心里有,却很少对太子袒露的宠溺之色,“太子妃,师氏……”
圣人目光渺远,忽地想起太子在自己跟前,不留神说漏了嘴,唤了“师般般”三字,圣人眼睛里都是笑意。
宁恪,是当真爱极了这个小娘子。
这小娘子,有飞燕之貌,更有冯婕妤之勇。
也不知宁恪小子,眼光怎会如此好,定是自小受了他的启发。
小娘子心中爱慕宁恪,能与他共进退,夫妇同心,圣人也就释然了。
沉疴难愈,已至不治,他即将奔赴九泉之下,与皇后团聚,如此想来,太子婚事已了,大业已成,他也总算对皇后有了交代,
她在地底,应该也会对自己笑脸相迎吧。
圣人苍老的双眸平静而幽深,隐隐浮出一股怅然之意。
半晌,他仿佛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仍身处汤泉宫,面前侍疾的是太子新婚的正妻,圣人薄唇稍挑,笑了下:“你回吧,这里病气重,莫再过来。”
圣人虽两鬓斑白,但笑起来,依然有
年轻时的凛冽风采,与宁恪有七分相似。
师暄妍不肯就这般无功而返,屈膝意图上前,但被圣人目光制止,她也不敢造次。
圣人平静地微笑道:“太子妃,朕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清楚。待朕山陵崩之后,尘世中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太子,他自小没了母亲,无论朕给他多少关照与偏爱,终究无法弥补母爱的缺失。朕知晓,你幼年受太子连累,于江家也备受煎熬,望你们二人,今后摒弃前怨,携手一生,你好好待太子,以他的人品心性,不会慢待了你的。待朕百年,太子妃做了皇后,望你们彼此仍坚贞如一。”
在圣人心中,所挂念的,唯不过先皇后一人。
先皇后才德淑均,貌婉心娴,是史书已经盖棺定论的一代贤后。
珠玉在前,师暄妍对于当皇后,心忖惶恐。
怕自己何处做得不妥当,受人指摘。
圣人看出了她的顾虑,手掌贴向床沿,轻拍了两下,这两下,令师暄妍勇敢地抬眸,与圣人对视。
圣人眼底一派和煦:“无需担忧。后宫不再有妃嫔,皇后的事务便能减少一半。你若实在忧心——”
顿了一下,圣人掀眼,对王石示意。
王石心中一跳,知晓圣人最是宝贝先皇后娘娘的遗物,先皇后薨后,圣人将那些遗物一直攥在自己手中,就连太子殿下都不得沾染半分,今日,看来是要赠予太子妃了。
“朕这里,有一本皇后从前记录的幽兰小札,里头记载了她日常琐碎心得,朕送给你。”
知晓了圣人对元后情意之深,自然也就知晓了这份礼物有多贵重,师暄妍不敢不谨慎惶恐,跪拜言谢。
王石自殿内壁龛里,取出了那本被圣人珍重收藏,时不时还会翻阅,并悉心为皇后注解的幽兰小札。
交托给师暄妍时,王石并未说一个字,只是目光郑重肃然,这一眼,师暄妍明白了手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