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过了,天气一点点转暖,树木抽芽吐翠、宫人们也都换上了春装,一打眼看过去,宫中的颜色都显得亮丽了不少。
清和殿中。
许寄锦提笔提了好一阵子,却没落下一个字。
直至滴落的墨点坠在纸上,晕出一块漆黑的污渍,她这才恍然回神,连忙把这张废了的纸扔到一边,重又铺开了一张。
宫里的贡纸洁白细腻,熏着淡淡的香气。
许寄锦待要落笔,却又一次顿住了。
不行,不能用这样的纸,少年时的她可用不上这样贵重的东西。
许寄锦定了定神,对着外面招呼着,“让尚仪局司籍过来,陛下前些日子还说让各宫简省些,我这个掌管宫务的,总得给下面做表率,把这一套笔墨纸砚都换了罢。”
宫人领命去了,一番折腾后,终于重新布置好了。
许寄锦这才缓和了神色。
最普通的纸,最普通的墨,就连纸也不是整齐裁下来,多半不知哪个边角随意撕扯下来一张,写了字,团成纸团砸过去。
许寄锦落笔之时又有犹豫:要不要用昔年字迹?
她年少时不耐烦习字、也不耐烦练琴,这些需要坐下来磨工夫的事,她多半是做不好的。可是宫中这么多年,再怎么样跳脱的性子都磨平了,她写了一手好字、弹了一手好琴。
往事涌上心头,许寄锦恍惚了一下,落笔时终究是写了一笔很漂亮的簪花小楷。
经年过去,人总是会变的,连字迹都仿旧时,未免过于刻意。
况且留下字迹,也是交出把柄。
许寄锦仔细写完,将有字的那部分撕扯下来,看起来像是半张残页了,再揉成纸团。
她努力从早已模糊的记忆力找寻场景,试图尽力贴近旧时的样子,但是半晌却是苦笑。
她都快记不清了,旧时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总不会是现在这样,满心算计。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她若是试探错了,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她只能借着这些细枝末节,试图唤起那一点点旧情,即便顾易没有心存异志,看在昔年情分的面子上,也不会把她捅出去。
*
这张字条最后还是送到了顾易的手上。
顾易听了底下人的禀报,面露意外,“许贵妃?”
他确实在宫中的禁卫里安插了一部分人,彭城王身为陈帝胞弟,可以随时进宫,但是他一个外臣,在这上面就多有不便。宫中的消息又很重要,他确实得在其中有耳目。
其实更容易且更能得到消息的方法是进献美人,但是顾易干不出这种事来,他插手的是禁卫军。某种意义上,更危险也更越线。
这些眼线确实送了不少消息来,只是顾易没想到,有一天会收到许寄锦的信。
顾易为这意料之外的愣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来。
锦
囊里的纸团子让他出了一下神,但也只是片刻恍惚,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略微拧着眉将这张字条展开。等他看清纸上的字后,却神色微僵。
[廿三,帝将猎于后苑。]
非常简单的一句话,但顾易确为自己那一瞬间的明了而遍体生寒。
游猎,是最容易动手脚、也最容易出意外的地方。
顾易其实一直都隐隐地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但是现在、这张字条简直彻彻底底撕开了那勉强伪饰出的平和面具,将那些终会发生的一切赤祼祼地呈现出来——那是弑君忤逆、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
顾易还在出着神,下首的家臣却瞥见不远处的身影,不由发出几声咳嗽的提醒声,顾易却没因此什么反应。眼看着来人都快走到近前了,家主还盯着那张字条发呆,朱兴贤不由拔高声调、大老远地就见礼道:“属下见过夫人!”
顾易是回神了,卢皎月也被惊了一下,不由地目光落过去。
朱兴贤:“……”
夫人确实弓马娴熟又熟谙兵法,但身子差也是真的,往日里往议事堂一坐,大家都不敢大声说话。这会儿惊到了人,他只觉得、自己可真该死。但是叫夫人发现家主和旧日青梅还有联系、仿佛很有旧情的样子,那不是更糟?夫人的身子可受不得刺.激。
他只能咽下苦果,连忙请罪,“惊扰到夫人,是属下的不是。”
卢皎月摇头道了句“没事”,问:“这是怎么了?”
朱兴贤先是飞快地瞄了一眼,见顾易已经把字条收起来了,不由松了口气,正想着怎么应付过去,却听顾易已经道:“没什么,是宫里的消息。”
卢皎月一眼看出来是“有什么”。
顾易其实很不会撒谎,起码在她眼里是这样的。
忠孝仁义,顾易有着极其符合这个时代的道德观念,偏偏正在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