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的非商务酒局就是这样，朋友坐在一起，借着酒精上头，说发几句平时不敢发或者不愿意发的牢骚，吹几句平时没脸皮吹的牛，偶尔义愤填膺再装一会儿大侠，然后趁着没倒下之前结账走人。

过后，谁也不会去问，那天酒桌上说过的话，到底还算不算数。也没有人去计较牛皮的真伪。大伙心里头都明白，那些话，只是一种另类的放松。放松过后，就该忘了，谁要是非得揪住某个话头较真儿，下次喝酒，就千万别再带他。

刘乐恒和老袁便是如此，哥俩儿每人喝掉了五升“精品东安”，吹了半火车的牛皮，直到各自的夫人开着车来接，才在服务员不耐烦甚至略带鄙夷的眼神里买了单，各回各家。

在回家路上，周小慧难免要数落刘乐恒一番。都四十岁的人了，怎么喝起酒来比年轻时候还不要命？然而，当听刘乐恒大着舌头说，老袁准备病退，挖掘机已经开进了第三热电公司的院子里，她又心疼地闭上了嘴巴。

从二十二岁一直到四十岁，自家丈夫都在第三热电公司上班。虽然现代社会，已经不再提“主人翁”三个字，可即便在一处狗窝里头住了十八年，也会住出感情不是？更何况刘乐恒还曾经参与了单位的筹建，眼睁睁地看着它从一片菜地变成了现代化热电厂，又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停产分流？

挖掘机推平了第三热电公司，意味着自家丈夫和老袁等人过去十八年在这里的痕迹，也都即将被彻底抹去。那里将来会被开发成一个高端住宅区，风景如画，配套设施齐全。但是，一切一切，都与自家丈夫和老袁等人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主要是老袁最近不开心，我借着喝酒开导开导他。”刘乐恒担心回家之后在孩子面前继续挨妻子数落，很没义气地将老袁推出来做挡箭牌，同时也坚信老袁在家中领导面前，会做做自己同样的事情。“跟他一起工作了这么多年，总不能看着郁闷出病来。”

“你倒是讲义气！”周小慧撇了撇嘴，笑着嘲讽。“也不想想，自己喝多了，明天怎么画图？师妹那边，可以把你当顶梁柱在用。”

“放心，我心里头有数！”提起师妹吴英交给自己的工作，刘乐恒身上酒意顿时就醒了一小半儿，抬起手在自己脸上揉了几把，笑着保证，“前面沟通部分，已经基本结束了。甲方基本上赞同我的设计方案，接下来无非是把方案具体落实到图纸上。等我把工作分成小块，其他人就也能跟着一起干了。这样，差不多有两个月时间，所有图纸的第一稿，就能确定下来。”

“是师妹工作室的人么？这样做，影响不影响你跟师妹之间的合同？”好不容易日子才有了起色，周小慧对钱非常敏感，立刻皱着眉头询问。

“是工作室的人，但是跟我一样，已经都各回各家了。这次临时有了事情，吴英才把他们又找了过来。算项目制用工，支出从吴英那边走，跟我的合同没关系。”刘乐恒又揉了自己的太阳穴几下，缓缓解释。

所谓项目制，就是有项目大伙儿聚在一起干，没项目就各干各的。这样，吴英就既不用再租办公室，也不必再管众人的五险一金，可以极大地节约企业用人成本。换个角度，她丈夫对设计院那边，也可以宣称工作室已经关闭，如此，就不会再影响他的仕途。

周小慧毕业之后已经做了十九年的会计，一听，就明白了项目制里头的弯弯绕。当即，对自家师妹夫妻两个的生意头脑，佩服不已。

同一所大学毕业，自己和刘乐恒，头脑就没有如此灵活。以至于毕业马上就快二十年了，还得各自守着一份死工资。其中任何一个没了收入，整个家就会从小康陷入困顿。

这人和人啊，真的是不能比。

不过，这些话，她只能在自己肚子里偷偷嘀咕一下。当着丈夫的面儿，却绝对不会说出来。

婚姻是需要维护的，就像一台老爷车，时间越久，越需要捯饬，偶尔还得加加润滑油。不能因为它老了，旧了，不如别的汽车跑得快了，就乱按喇叭，乱打方向盘。否则，一旦车翻掉，即便人没有受伤，回忆起来也会追悔莫及。

更何况，丈夫没有什么生意头脑，自己不也是一样？夫妻俩在这点上，倒是般配，谁也不用嫌弃谁！

想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周小慧的嘴角上就忍不住挂起了笑意。侧了侧头，正准备跟丈夫说几句体己话，却愕然发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刘乐恒已经睡着，头歪在一旁，口水流出老长。脸上的笑容，单纯得如果大学刚刚毕业那会儿。

轻轻叹了口气，周小慧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欣慰。因为她心里知道，第三热电公司关停这个坎儿，自家丈夫基本上已经走过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心里头一直藏着这道坎儿，自家丈夫不会循规蹈矩了十八年，却在分流的最关键时刻，打了那个姓王的畜生。

如果不是因为心里头藏着这道坎儿，这一年来，自家丈夫也不会每次听到有关第三热电公司的消息，就会变得敏感且激动。

而随着今天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