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上班的日子，其实挺爽的。

每天早晨出门，刘乐恒像以前一样跟妻子和女儿道别，然后开车直奔第三热电公司。在距离公司大门口前一个红绿灯右拐，进入一条小街，再于第三个岔路口向左一钻，就来到了一家购物中心的大门口儿。

购物中心的停车场是免费的，顶楼的星巴克环境优雅。趁着上午人少，要一杯咖啡，发几份简历，再上网关注一下时事，两三个小时基本上就过去了。

中午去购物中心负一层的美食城，点一份便餐，一份饮料，吃饱喝足之后，就可以取了车，直奔附近的大运河。

鱼竿一架，万般烦恼皆忘。

刘乐恒自打大学毕业以来，从没如此享受过生活。不必再考虑领导安排的任务，不必再考虑同事之间的竞争，不必再考虑自己在基层的口碑，更没有什么“大干多少天确保某某某”的硬性任务，整个人从一颗不停运转的齿轮状态，终于回归了正常。甚至又有了闲情逸致，架起空闲多年的画板，在钓鱼的同时，描绘几笔久违的风景。

只是，这种日子，才过了半个月，刘乐恒的脸色就灰了。

拜老袁和老乔两位朋友仗义援手，在一周前，刘乐恒的银行卡里就多出了下个月的工资和本季度的奖金，这意味着他即便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都不上班，在妻子周小慧面前也能蒙混过关。

而周小慧又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东安姑娘，自娘胎里就带着一股子爽利劲儿。对刘乐恒的收入很少过问。如果刘乐恒愿意，只需要稍微动点儿心思，就能将自己待岗回家这件事，瞒得更久。

但是，当“时间自主”那股子新鲜劲儿过去之后，刘乐恒迅速就陷入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尴尬状态。以往枯燥、繁琐的上班日子，忽然就变得无比值得回忆。

他已经习惯了按部就班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规划。他也习惯了做只整个社会的一只齿轮，而不是一颗落在旁边吃灰的备件。

更何况，他现在，好像连做备件的资格都没有。

投出去的所有简历，基本都石沉大海。他在十八年前引以为傲的三江大学土木系的文凭，如今已经不再稀缺。他的建筑师执业资格证，因为没有相关从业经历，也黯然失色。

半个多月来，刘乐恒足足投出了一千二百份简历。然而，却连面试机会，都没收到一个。九成以上简历，都石沉大海。剩下的一成，则收到了一份明显格式化的回执。

回执里，用人单位礼貌地告诉他，简历已经收到，公司相关部门正在审核，请他耐心等待。

刘乐恒实在憋得难受，忍不住给其中一家看上去规模较大的企业人事部门打了个电话，毛遂自荐。接电话的人事小姐姐先是礼貌地听完了他的自我介绍，然后用非常甜美的声音告诉他，本单位社会招聘，都是普通岗位，面对的是三十岁以下的年青人。而像刘先生这样资深人士，应该投简历去技术干部岗。

“很抱歉，我没看到贵司的技术干部岗招聘广告。”当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刘乐恒小心翼翼地提醒。

“刘先生误会了，我们技术干部岗，通常走的是行业内推，不会放在网站上面向全社会公开招聘。”电话里的回应声仍旧甜美，却如机器般冰冷。

刹那间，刘乐恒就明白了对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缓缓挂掉了手机。

人事小姐姐很老到，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其实只是为了委婉地告诉他，他的年龄早已不在对方公司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是年龄歧视！刘乐恒气得真想拨打电话去投诉。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却无力地放下了手机，苦笑着摇头。

招聘广告没出现任何年龄限制字样，人事小姐姐也没有说拒绝他是因为他的年龄。经验丰富的用人单位，已经在源头上，杜绝了外界抓到把柄的可能。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的投诉，等同于无理取闹。

不过，刘乐恒也不是毫无所获。至少，人事小姐姐的话，给他提了一个醒，除了走社会招聘道路之外，他还有另外一种选择，内推。

在第三热电公司做后勤部长兼工会主席的那会儿，刘乐恒因为掌管着几百名职工的吃喝拉撒，可是没少交外面的朋友。很多朋友都对他的人品和能力，都极为佩服，认定了以他的本事，无论走到哪里，都大有可为。

这些朋友在兄弟单位里，也都是中高层干部，甚至有两个，还做了公司老总。虽然求到他们头上，让刘乐恒感觉脸上有点挂不住。可人不是靠面子活着，为了能早点儿找到饭碗，刘乐恒不在乎折腰。

只可惜，连续整整三天，把能想起来的老朋友都联系遍了，刘乐恒仍旧毫无所获。老朋友在电话里听说他辞职不干了，都委婉地表达了安慰和祝福，甚至认为他终于不再受环境的约束，从此可以展翅高飞。

然而，当他期期艾艾地提出，希望对方为自己提供一份工作，或者做一次内推之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立刻就变得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