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病了。
五月,榴花欲燃。
这日子竟过得这么快。
我前往圣宸宫的路上,听捧月说,太医院的消息早先便封了,是这几日实在瞒不住,才遮掩着对外说感了风寒。
一场风寒,哪里能那么久呢,蔓延了大半个芳菲未尽的四月,终于桃花全都谢去。
太液池逐渐地开起红莲,一朵朵,颜色艳烈像血。
可是我也无从知晓究竟是什么病,后宫中议论纷纷,有说是边关战事吃紧,皇上连着几日几夜不曾合眼。
也有说是朝中党争激烈,皇上为了权衡之计筹谋旋衡伤身,心事太重,才染了病。
自消息传出来以后,后宫妃嫔按着位份轮流去圣宸宫侍疾,轮了近半个月,今天才到我。
其实伺候的活自然有宫女太监来做,喊嫔妃前往,也许只是给他无趣的养病日子多个乐子。
前些日子杖毙了宋才人又禁足了皇后,后宫一直人心惶惶。
协理大权他也没有给贵妃,而是揽在自己跟前,大约也会忙碌很多。
圣宸宫上下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我踏入的时候,也不由皱了皱眉。
但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穿了庭到了正殿门前,大门紧闭,隐约还传出些许的议事声音。
苍老的年轻的,还有一阵接着一阵的沉默。
赵公公朝我躬身笑着行了礼,说:“湘美人不如在暖阁稍待。”
我点点头,随他进了暖阁。
暖阁很暖,但因为到了五月入夏,便显有点闷热。
我坐了片刻,觉得太闷了,捧月作势就要去打开窗户,赵公公连忙拦下她,紧着道:“哎呦捧月姑娘这窗可开不得。”
我转头朝他,问道:“怎么啦?”
他点头哈腰恭敬道:“这暖阁熏着药香,给皇上养身子,窗一开只怕要散了,就失去药效了。”
我略带迟疑地开了口:“……皇上,他,病况……怎样?”
赵公公神色不变,只是笑如往常,说:“皇上得天庇佑,福泽绵延,湘美人不必担心。”
我点了点头,心想,以他那么强健的身子骨,又有天下的名医调理,能坏到哪里去。
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我自己好了。
我如是想着。
坐着干等也太无趣,赵公公去外头侍奉他,我就在暖阁里到处转一转。
暖阁里有一方青玉案的小几,四角棱角磨圆,看着晶莹可爱,小几上干干净净,未陈奏章书籍,只有一副笔墨砚台,并一叠洒金宣。
他的字迹自不必说,是很好看的,连我不懂行的也觉得潇洒快意,淋漓酣畅般。
我瞧了瞧门外没有人来,便抽出压在端砚下的那叠洒金宣,有些写了几个字,有些又没有。
林林总总的,都是些片段词章。
“林花落了春红,太匆匆。”
这我知道,是《相见欢》,只是那最后一个“匆”字的折勾笔触从中截断。
我心上一动。
我又转身,瞧见一面偌大的紫檀书架,书架上琳琅满目都是些我看不明白的书,包括那本《推背图》,还有诸如各国史策、天文历法、明算、律法等等。
一个人要读这么多书,也太累了吧?
还好我不用看。
那南墙上挂了一幅画,是一幅山水。
嗯,他很全才,他画画也好看。以前我就问过他画这一幅画能卖多少钱,他说至少三十两吧?
那幅山水是我不曾见过的山川河流,锦绣芙蓉开满山道,峰峦高入云霄。
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不画人呢,画人像也许能卖五十两。他说他……
“我不想画其他人,你又没有钱,所以,不如不画了。”
想到往事,我鼻尖一酸。怎么怀想,都回不去了。
……
我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在椅子上坐着,快被暖阁这暖热熏得睡着了。
才听捧月小声唤我:“主子,好像散会了。”
我迷迷糊糊睁了眼,听到外面有些脚步的嘈杂声,立即清醒了点,回身望她:“点心还热吗?”
捧月笑说:“热的,主子放心。”
我点点头,花了好几个时辰去学了道枣泥山药糕,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
——反正倾归她们很喜欢,我也很喜欢,哈哈,他不吃我就带回去分给大家吃。
不及多想,我便同捧月一起出了暖阁。
正殿的门虚掩着,应是给我留的门。
推开门,更浓烈的药味冲上鼻腔。
幽幽的一盏灯烛燃到了尾处,因推门的动作摇晃得张牙舞爪,像残焰最后的挣扎。
我想大约它点了很久了。
沈重因在案前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