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初时分，天光正浓。

陆府门前运送行李的马车已经陆陆续续走了十几辆，这会儿陆青山夫妇才带着孩子们出府登车，姑且算是轻车简从，前后不过八九辆马车，带上的尽是些日常用得上的东西随行。

车轮缓慢滚动，赵婧贞从没有哪一刻像目下这般，竟觉得那样的声音格外悦耳。

从说要走，她眼见着心情极好。

她坐的这辆车是谢氏特意吩咐过，在车内置有四层高的小屉，每一格放的吃食各不相同，都是些好存放且她平日爱吃的，预备着路上给她解馋。

从陆府至于城门不过一刻。

赵婧贞打着帘子往外看，临安府的一切都在慢慢远去。

她真的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同前世远嫁的心境全然不同。

她未知金陵会是什么样的前程，可于她皆是全新的人生。

她念着，想着，竟笑着掉了两滴泪。

秋荟呀着赶紧给她递干净帕子：“小娘子怎么哭了？”

秋穗瞪她，上去哄人：“咱们小娘子这算不算喜极而泣？就要去金陵见外祖母了，心下一定很高兴，怪不得从国公爷说动身，小娘子脸上的笑就没收起来过。”

赵婧贞接了帕子把湿润的眼角擦干净，笑着轻搡她：“我只是在想爷娘兄长会不会想我，往后就不住在侯府里了，也不能时常去添炷香……”

“侯爷侯夫人和世子都会保着小娘子平安喜乐才是真，就算小娘子不在临安府，心里惦记着他们，他们在天之灵也能知晓。”秋穗是个会说话的，更知道她不是真的想家，不过是长在临安府，突然说要离开，高兴是真的，怅然大抵也会有。

金陵富庶繁华，天子居所，向往者如过江之鲫。

可那最繁华去处，也最波涛汹涌，多少激流暗涌藏在其下。

是金玉满堂，还是尸横遍野，谁也说不准。

会忐忑怅然才是人之常情。

何况金尊玉贵的小娘子不过十六岁而已。

秋穗替赵婧贞添了半碗紫苏饮子：“小娘子不喜欢金陵的热闹吗？”

“喜欢呀。”她捧着碗，拉秋穗往自己身边坐下来，“我这人其实最爱热闹，从小就不是个娴静的，阿娘时常说我这样的扔到金陵贵女中要被人笑话死，爹爹却说谁要理会她们，我活的畅快最要紧。只是人生地不熟嘛，我生在临安，长在临安，虽说是远离了苦难地，但还是有些忐忑。”

她半真半假的说，这没什么好遮掩隐瞒，她要真一旦不害怕，反倒显得没心没肺，先前诸多做派，秋穗也未必会信。

这些话她肯定都要告诉舅母的。

赵婧贞晃着脚尖，无意多言，抱上秋穗手臂，偏头枕在她肩上，软声说：“我困了，靠着你睡会儿。”

知道她是不想多说，秋穗亦不多话，坐直些身子后温声细语叫她：“小娘子躺在奴婢腿上吧，睡得舒坦些。”

·

日落时车马行至驿馆，赵婧贞才悠悠醒来。

睡眼惺忪的女孩儿揉着眼，从秋穗身上坐起来，小手很快落到秋穗腿上去：“我睡了好久，你该把我叫起来的。”

刚睡醒的赵婧贞小脸儿都是红扑扑的，秋穗拉下她的手：“奴婢没事，小娘子身娇体弱，能有多重？”她还开玩笑，先倒了杯水来，又替赵婧贞理了理鬓边碎发，“咱们到驿馆了，歇息一晚再走。”

赵婧贞喝了茶水润嗓子：“舅舅舅母不会等了我好久吧？”

“才停下车呢。”谢氏笑语已从车外传来，她开了车门往里看，见了赵婧贞那张小脸便知她才睡醒，递手过去接人，“车上睡得久了，晚上肯定不困，不过正好，我方才也觉着累，在车上睡了好半天，晚些时候你陪我玩双陆解闷儿！”

赵婧贞叫着舅母已经随她动作下了车。

周围一切环境都是陌生的，谢氏怕她会不安，牵着她不撒手：“贞贞晚上要不要跟舅母睡？”

她一下子红了脸。

谢氏就爱看她娇滴滴的样，没忍住，在她腮肉上捏了捏：“我同你舅舅成婚这么多年，从前就总是盼着得个女儿，香香软软的，入了夜母女两个挤在一块儿说私房话，不愿意陪舅母呀？”

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应对，她都十六岁了，况且同舅母再亲厚，哪有睡在一起的……

她不知怎么回这话，谢氏把人逗得连耳根都泛红总算满意下来：“逗你的，明天还要赶路，晚上自己好好睡，等回了家，要是爱黏着舅母，舅母到你房里陪你睡，啊？”

陆青山听了半晌，总算上来把人解救出来：“别听你舅母逗你。”然后转过来拉谢氏，硬生生把她跟赵婧贞分开来，才又说，“贞贞，你一会儿收拾下，这村镇虽不是特别富庶，但因地处金陵与临安交界，是很热闹的，我们来时也住在这里，你舅母在外面逛了好久。

等会儿让你表哥陪你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