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梦别离(38)(1 / 2)

病房里安安静静,静得呼吸可闻。

在清风明月与光影交替的罅隙里,骆成白的思绪绵延不绝,充满了许多年都不曾有过的苦涩。

那个时候,在大部分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都悲春伤秋,在他抱着电脑纠结自己要不要当个作家直抒胸臆的同时,他的室友要躲着债主,应付课业,在工地搬砖,在跑外卖,在酒店刷厕所,在贴小广告被安保撵着跑……

骆成白转过身,目光略过温希,看向窗外,落在树影上。

“温希,我本以为只在影视剧里才有那种刻意痛苦的少年,没想到现实中真的有。”

温希没有接话。

骆成白继续说:“我那个室友,十八岁考上大学,从福利院搬出来,开始一个人生活。他跟我说,刚开始,他对世界充满希望,尽管内向社恐,但也会尝试主动去交朋友。

也就是考完大学的那个暑假,他拿着福利院里院长和阿姨们给他的最后一笔生活费,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去旅行。

他在车上认识了几个人,他们和他谈天说地,聊世界之广阔,聊纸醉金迷的生活,他们神采飞扬嬉笑怒骂的模样,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于是,他信了他们,跟着他们吃喝玩乐花钱如流水,回回请客都是他掏钱。那些人美其名曰,是带他感受世界的学费。

温希,你要知道,我家条件不算差,我爸妈给我一天的零用钱还不过一千呢,他一个没有经济来源的人,一天花将近四五千。”

“然后呢?”温希问。

“然后,没几天,他就没钱了,连上学的学费都没了,那些人就借钱给他。前两次还好,说大家都是朋友,不要利息,后来,他们就变脸了,不光要利息,还是一月五分利。结果,他越欠越多越欠越多,根本还不起。他们就拍他那种视频,羞辱他,逼他立字据……”

骆成白想到那些人在学校寝室里对付他室友的手段,屈辱又恶劣的场景,仿佛就在他眼前。

“我问他为什么不报警,他说,他不想让福利院跟着他丢脸,他不想院长和阿姨担心他。”

骆成白说不下去了,干脆闭上嘴。

他室友跟他说这些的时候,他们已经从医院搬回到寝室。他发信息找父母预支生活费,室友拿红色圆珠笔往手腕上画着一朵盛开的金盏花。

他搪塞父母之余,还问室友在干嘛,室友看着那朵金盏花说,他找到了一切事情的解决办法。

“我问他,‘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他没告诉我。我还说,‘我要是你,我就找把刀跟他们干,直接从源头解决。’……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骆成白神色怆然。

“我只是无心地说了句笑话。可是,他真的按我说的做了。”

那天,和骆成白第一次遇上室友被讨债的人堵在寝室的情况一样,骆成白也是从图书馆回来。

但不一样的是,骆成白看见几个人高马大的人,不像之前一样耀武扬威的逼债,而是全都倒在地上,内脏血肉器官肠子淌了一地,血腥味熏得他头晕目眩,直接吐出来。那些人身上脸上,密密麻麻,或刺或劈或砍,血肉模糊,身下更是血流如注一片狼藉。

而他的室友,一直呆板木讷的人,一身赤红又站在一片赤红之中,手里握着斧头,满面泪痕,仰天大笑,宛如从地狱逃出来的厉鬼。

室友见他回来了,擦了把脸,笑着说,“骆成白,我还是让养我的福利院丢脸了,我还是让院长和阿姨担心了。”

他被吓得半死,想赶紧跑走,手脚却都没知觉了,他根本想不到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只木木地盯着室友手上的斧子。室友手腕上那朵金盏花,从红色圆珠笔画上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拿刀刺上去的了,伤口结痂。金盏花呈暗红色,在淋漓的鲜血中,仍旧格外显眼。

室友提醒他,“你先别慌,报警吧。”

他才下意识地,丝毫没犹豫地,迅速地拨了110。

在拨通110的瞬间,他看到室友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亮晶晶的,刺目极了。室友微笑地看着他,眼神里有他看不懂的情绪在泛滥汹涌。

他颤着嗓子对电话里“喂”了一声。一句“是110吗?”还没问出口,在他眼前,室友握着斧子转过身,直接纵身从阳台跳了下去。

“轰”的一声。

室友死了。

惊起树上的飞鸟,引来无数围观的人。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坠楼的声音,很大很大。

骆成白陷进室友死亡的回忆里,目光里空无一物,静静地望着虚空。

他曾用很长的时间,来回味室友最后看向他的眼神,他不明白室友当时是怎样的心情,是不是还想跟他说点什么。

一定是想再跟他说点什么的。

骆成白凭直觉确定。

可他只顾着报警,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