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数细浮,毒将入髓,救不活了。”
作为冀州城西医术最出名的老大夫,此刻他脑中只有这十二个字。
耳边是乱做一团的声响:走镖师傅的嘶吼,小厮匆忙凌乱的脚步,还有女眷的哭天抢地……
这天晌午还未吃食,他就被请到了城东的安和镖局。一路上马车在街头闹市辚辚而过,听赶车的车夫和仆役转述,他只东拼西凑出个大概。
这安和镖局做的是南来北往的押镖生意,通常生意好的时候会开到打更人的梆子把锣敲出脆响。今日午时过后却大门紧闭,原来镖局掌事宋大勇的八岁独女早些时辰跟女眷们出城郊踏青,不慎误食毒草,当即面色发紫,浑身抽搐,不省人事。
这般急着找他来,是为了治病解毒的。
老大夫一边把着脉,一边余光瞥着宋家夫妇,想着待会要说的措辞如何能委婉些许。
宋夫人唐茹一阵啜泣:“她爹啊,这如何是好?阿影迟迟昏迷不见起色,怪我一时迷眼,明知小孩子心性好奇,竟没瞧见她独自走远。”
宋大勇心神早已乱如麻绳,面上极力掩饰:“茹娘,莫伤心,听听大夫怎么说。”安抚完妻子,他恳切地看向老大夫:“我家小女究竟中的是何毒?”
老大夫叹口气,先前在马车听仆役描述的毒草是艳丽的紫色花串时,他心里就一咯噔,等亲眼瞧见床榻上的女童症状,他已推断得八九不离十。此刻被问起,也只好硬着头皮,微微颤颤开口:“是乌头。”
宋家夫妇一听这二字,心已凉了半截。
附乌头而旁生者为附子,本可少量做引,用于温阳之药,但整株乌头花通体含毒,如服食过多,则会全身厥冷,不省人事,重则毒发身亡。
宋大勇紧紧握住老大夫的手,恳求道:“无论如何,请救救小女一命!”
唐茹身子一歪,倒在贴身婢女怀里,喃喃自语:“我家阿影定会没事,平日里拜的都是武财神关公爷,今日起我就吃素,供奉药王爷,保佑阿影渡过此劫。”
说罢,招呼着贴身婢女搀扶自己,踉跄快步往祠堂方向走去。
压着心头早已明晃晃的诊断,老大夫提笔开了点吊命的方子打算交由镖局仆役熬制,收笔时忽然手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大团,而他仿佛被点穴般浑身一震。
犹豫片刻,他抽出随身银针,在女童几个命门大穴上迅速下针,延缓毒素蔓延心口的时间。
下的是鬼穴针法,霸道无比,相当于以毒攻毒,简直就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斟酌半晌,老大夫还是同宋大勇提点一句:“夜里阳气最弱,阴气最胜,需得好好看顾,今夜尤为凶险。”
夜幕低垂,深夜的安和镖局,透着沉沉的压抑。
药方子煎的药汁喂不进嘴,全从女童的嘴边满溢而出,滴落在里衣上。宋大勇心一横,捏住自家女儿的脸,强行灌入了几口,又摸了摸她的脉门。
气息渐弱,十指冰冷。宋大勇已无他法,只能尝试往女儿身上输入内力,也不管这小小身板是否受得住,全权死马当活马医。
忽地一阵风刮过,窗户被吹开半扇,吱呀作响。
贴身丫鬟赶忙跑去关窗,生怕夜深风寒。回头晃眼间,好似瞧见床上的小小姐指尖颤抖。生怕瞧错,她揉揉眼睛再盯了一会,确实不假。
丫鬟不由得欣喜交加:“老爷,小小姐好像要醒了!”
宋大勇连忙探身查看,原本昏迷不醒的女童仿佛陷入梦魇般,眉头紧锁,双眼依旧紧闭,额头露出豆大汗珠,呼吸也越发急促。
女童慢慢睁眼,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杂乱如走马观花,又如镜花水月看不真切。一会是粉身碎骨的疼痛,一会是无法喘气的窒息,一会是咬牙切齿的怒吼,一会是断断续续的哭泣。
她记得自己在风里如柳絮飘荡,忽然被一阵怪力拉扯,重重跌落,约摸出窍的魂魄已到了鬼城。这酆都的声音嘈嘈切切真令人头痛无比,阿娘说人死如灯灭,炬火微光如回光返照,眼下这光也快熄掉了吧?
这么想着,周遭声音倏然如潮水般退去,头脑竟渐渐清明起来,瞬间涌入另一番红尘旧忆。
明眸善睐的垂髫女童,身负长刀的走镖大汉,精打细算的唐门少妇……种种人事生动无比,却与她分毫不相干。
无数画面闪现,心一阵狂跳,胸口发堵的她忽然侧头就往地上吐出一大口黑血。
紧接着察觉有人死命握住自己的手喜不自胜:“老天保佑,阿影,你终于醒了,快,把夫人请过来!”
她看了一眼拉住她手的中年男子,对方满目憔悴。几乎没有犹豫,她就马上反应过来,这人是她的阿爹。
另一个阿爹。
这是,这么快就又转世投胎了么?为何话本子里提到的孟婆没给她喂忘尘汤呢?
她终于开口,声音异常沙哑:“我睡了很久吗?”
不等宋大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