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饭前,胡春娥母女才把两间屋子里里外外彻底打扫干净。
上午买东西时,罗明珠便顺带买了一些新的糊窗纸。
这间房子别的地方都没有太难看,唯独长时间不住人的原因,导致窗户纸破破烂烂的不像样子。
下午熬了浆糊,罗明珠领着大妞把所有的窗户纸重新糊了一遍。
不得不说,换上干净的窗户纸后,整座房子立刻显得不一样了。
再配上袅袅升起的炊烟,颇有种窗明几净、静谧安然的温馨味道。
胡春娥站在仍旧杂乱的院子里,在渐渐西垂的夕阳中,凝视着袅袅盘旋入空中的炊烟,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罗明珠将毛驴认真拴好,又给它添上足足的草料。回屋时看到胡春娥这副样子,不免有些诧异。
“你怎么了?眼睛这么红。锅灶不好烧,窜烟被熏到了?”
长时间不用的冷锅冷灶,再重新生火的话,确实容易往外边窜烟。要是再遇到没干透的柴,那就更严重了。
泛着青色的烟,会熏得人眼睛、嗓子火辣辣的疼,根本睁不开眼也不敢喘气,那眼泪流的,哗哗的。
罗明珠小时候在农村老家生活,对此深有体会。
她以为胡春娥是被烟熏红了眼睛呢。
胡春娥不由得一哽,连忙拽着袖口擦了擦眼睛,“不是,锅灶挺好烧的,就刚开始那会儿窜了点烟,热起来就好了。”
听到不是被烟熏的原因,罗明珠更加疑惑了,“那你这是?”
“我……我就是觉得,这样安安静静的才像个家的样子……”
胡春娥虽然从前一直惧怕罗明珠,内心深处也讨厌罗明珠。
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看着罗明珠为她们母女忙前忙后,又答应教大妞她们写字,她内心的抗拒倒是少了很多。
虽然仍旧不是很亲近,却也不至于再畏之如虎避之不及。
或许是这会儿气氛正好,被罗明珠一问,向来懦弱寡言的胡春娥竟然生出一股倾诉的欲望。
“从嫁到罗家那天开始,我没有一天不挨骂的。不管我做多少活出多少力,也从来没得到过你们家人的一个笑脸。”
“连着生了大妞她们三个,挨骂的次数就更多了。不只是挨骂,有时候还要挨打。”
“罗金富只要一不顺心,就会对我拳打脚踢。你娘看我不顺眼,也会撺掇罗金富打我。”
“你还不知道吧?去年你刚成亲没多久,我又怀上了……”
听到这里,罗明珠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我怎么没听他们说过?那后来是……”
胡春娥现在肚子扁平,家里仍然是只有大妞她们三姐妹,可见怀的这个孩子是没留住的。
“后来……”胡春娥眼睛里忽然涌出泪水,声音里也饱含着凄苦悲怆,“就因为我那天身体乏,比平时起得晚了小半个时辰……”
“你娘把我痛骂一顿不算完,还让罗金富出手教训我。”
“一脚,就一脚……”
“罗金富只用了一脚就把我踹小产了……”胡春娥忽然哽咽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我的孩子啊……”
罗明珠有些许的不知所措,往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样能擦眼泪的东西。
她刚寻思喊大妞拿条擦脸巾出来,瞥到胡春娥的动作,顿时把话咽了回去。
胡春娥扯着袖口擦眼泪,虽然始终擦不干净,但好歹哭声是止住了。
至于流出来的鼻涕,被她用拇指食指捏着鼻头一拧,直接甩到地上,然后用鞋子后跟蹭了蹭手指。
罗明珠:……
胡春娥抽了抽鼻子继续说道:“就算是把我踹小产了,他们依然要骂我,怪我不长心,都生了三个孩子了,竟然不知道自己怀孕。”
“他们骂我没护住老罗家的金孙,不准我歇着养身体。我只在炕上躺了一天,就被逼着继续干活。”
“而你,正好赶上那两天回娘家,硬逼着我给你洗衣服,还抢走我好不容易分到的一碗粟米粥……”
胡春娥眼睛亮得像火,语气越冷得像冰,“我恨罗金富,恨你娘,也恨你,可我更恨自己没用。”
“我怕你们打我骂我,怕罗金富休了我,怕靠我自己活不下去……”
“是我没用,我生不出来儿子,不能给你们罗家延续香火传宗接代,所以打我骂我,我都得忍着。”
“我那时候总是偷偷想,要是能有一天不用挨骂多好,只要让我清静一天就行。”
“安安静静的,就像现在这样……”
胡春娥的眼睛一直盯着那缕炊烟,此刻一丝风也没有,烟气缓缓地、直直地、悠悠地升上天空,显得那么安稳轻松。
似乎在她心里,那就是一个家的象征。
不用担心突如其来的辱骂殴打,也不用强忍顿顿吃不饱的饥饿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