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甲长的一句“人命”令堂上众人俱是一怔。胡推官直接黑了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还有三天就是年假了,这下可好。
“那谁——”他捻着羊尾短胡,期待地望着众捕快,这可是替上司分忧、极力表现的好时机。
可惜无人应声。大冷天的,验尸就是个苦活,还要追凶,人命案从来都比限甚紧,眼下这个节点,势必年前破案,短短几天,难哪!
其时天尚未明,堂上烛火燎燎,众人隐在灯影里,各自打着小九九。路通悄悄看了李元夕一眼,见她面若沉水,挺立如竹,哑然不语,心中甚是纳闷:自己这搭档,最喜破案的,今天居然没有毛遂自荐,这是怎么了?
胡推官见众人不出,只好点名:“李元夕,路通,你们组去。”
“多谢大人抬爱,但属下甚难从命。”李元夕朗声答道,“韩家失窃案,今日当捉拿贼首,耽误不得。”
“人命关天,你知不知道!”胡推官愤然举起了惊堂木,“啪”的一声重重敲在堂案上,“毛贼要紧,还是凶犯关键!亏你还是捕快,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今天,你必须去!”
“大人教训的是。但韩家比限甚紧,他们来催怎么办?”李元夕还是没有领命,却是抛出了问题。
“有我呢!你只管破案。”话一出口,胡推官才恍然,这小妮子是故意的。她一开始就想接下此案,但碍于失窃案的比限,故意不语不应。
果然,李元夕立刻答道:“多谢大人,属下即刻就去。”
天青风寒,霞铺如锦,在日头跃上江岸前,李元夕一行人已赶到了陈尸所在的重英江畔。
六个保丁正围护在现场,禁止闲杂人等靠前。
“周到,王保长。”李元夕把青鬃马系在柳树上,开口就是称赞,继而才问,“谁发现的?”
王保长立刻喊了一个后生过来:“黄小六,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李捕快。”
李元夕看那后生,头戴笠帽,脸色黑紫,嘴唇皲裂,身穿粗布袄裤,裤脚紧紧扎进长筒鱼皮靴里,还未开口,一股鱼腥味就飘了过来。
黄小六颤抖抖地开口了:“我早起收拾船,见缆绳下飘着堆黑物,以为是死鱼烂虾什么的,结果拿火把一看,是个死人,女的。就赶快告诉了张里长。”
“起这么早哇?跟谁一起啊?”李元夕轻声问。
“好容易雪停,得赶紧出船打食。就我自个。”说到这里,黄小六的声音变得惊恐,“不是我啊,大人,我没杀人。我,我就是看了她一眼,别的什么也没做。”
“看来是个美人。”李元夕有意舒缓对方的情绪,故作轻松道。
谁知,那黄小六立刻点头:“大美人。衣裳也好看。”
闻言,甲长等人俱是一怔,随即笑了,笑的不怀好意。
李元夕压下心头的厌恶,知道他没有撒谎,便让书记官带黄小六书结画押,自己则同宋仵作前去验尸。
结果在看到尸体的瞬间,李元夕就愣住了:居然是江娘子。
路通直接失声:“这,这是怎么回事?”
江娘子静静地躺在水中,头戴昭君帽,一身红缎绣金凤穿牡丹纹立领长袄,下衬蓝绸百褶裙,裙底露出尖尖水红金莲。
如果忽略她的惊眼、张口,一望之下,确有美人沉睡之感。
“开始吧。”李元夕对宋仵作道。
“等等。”路通急道,把李元夕拉到一边,“这是江娘子。”
有主之尸,按照律法,验看之际,需有尸主在场。
李元夕自是明白,却不在意:“胡推官有言在先,务要破案,擒得凶犯。”
很多尸主因为忌讳,在验看一事上往往多有拦阻。与其花功夫说服,不如直接下手便捷。
“放心,我自有分寸。若是韩秀才来闹,让他找我便是。”李元夕宽慰毕,又叮嘱搭档,“你可不许多嘴。”
“也许是她自己投水呢。”路通提出了他的猜想。
按律,对于自戕之人,只要尸主审告免检,主官就不得强制。
“怎么可能!”李元夕瞪了搭档一眼,“管住你的嘴,好好动动你的脑子!”
说完,径直走回水边,请宋仵作开始验看。
半个时辰后,死因出来了:气管碎裂,窒息而亡,别无他伤,死后沉水。
“这是杀人抛尸啊,够狠。”路通听宋仵作讲完,愤恨地攥起了双拳。
宋仵作没有接他的话,却是笑望着平静如常的李元夕:“李捕快,你如此镇定,莫非早就猜到了?”
“不用猜,江娘子衣衫完整,肤色如生,指甲干净,显然并无打斗痕迹,但其颌下有拇指红印,刚才抬起时,喉咙有嚓音,再加上惊张的眼口,可知她是突然遭遇歹人,一掐致命。”李元夕淡声道。
“厉害,虎父无犬女啊。”宋仵作衷心赞赏,发自内心替前辈李年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