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1 / 2)

托阿基维利这个一年里有大半时间在宇宙中旅行的人的福,存下对方通讯方式的玉清君能够比仙舟民更早些知晓星际里的大事。比如岚在射出撕裂星空的那一箭后并未死亡,比如游荡在寰宇各处挽弓搭箭的神射手升格成了星神。

第二件事是和阿基维利传送了许久的长途通讯一前一后由仙舟的贵族告知的。他们不再像从前那样用看商品的目光去打量持明的龙裔,而是以一种近乎低声下气的姿态跪伏在她面前,恭请玉清君移居新宅。

在岚登临神位之后,仙舟人终于将兵戈对准为他们带来痛苦与毁灭的丰饶,转而去追随如彗星一闪而过的光矢,尊奉牺牲的英雄为帝弓。

贵族的态度转变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持明族龙师长老的观点。在他们眼中,为帝弓倾心的玉清君自然是巡猎星神的所有物,在仙舟,她会接受千万人的敬仰与爱戴,就像仙舟信仰帝弓。

这是多少人究其一生都求不来的幸运!

比他们多看了数百个春秋的龙女敛起眼睑,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望向他们时带去一阵被死水浸没口鼻的窒息。她没有如贵族与龙师所预料的那样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喜悦,衰老在玉清君的眼中变得棱角分明,像是融化在手心的一捧大雪。几百年如一日的顺从让贵族的心头无端由地泛起些许惶恐,他们惴惴不安地领着玉清君和她的护卫回到已经修葺一新的最初的宅院,对她说,帝弓不日便归。

玉清君对此不抱有期待。阿基维利早已遇见过行走在复仇之路上的昔日旧友,以狂风和骤雨为名的战士成为星神之后被岁阳侵蚀得分外冷漠,灰发青年已经不止一次和她抱怨,说岚那铁憨憨怎么敢把能射爆一颗星球的箭矢指向好兄弟的头。想要让一缕飘忽不定的云与风驻足在某处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在这方面阿基维利最具有发言权。

“但是万一呢,玉清,岚说不定还记得你。”开拓者像从前一样光明正大地走入玉清君的书房,终于不必在围墙之外啃着鸣藕糕,数着第一万八百七十四头羊等好兄弟夜会美人归。但现在这样的日子反倒让他怀念起一个人坐在墙根,等着把手上沾到的油脂碎渣抹到挚友的身上以报无聊之仇的时候。木头似的青年笑得多开心啊,怀春的绯红因一方手帕攀上脸颊,伊人一个绰约的背影就能让他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可惜这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游云天君恍惚之间以为杯中的热茶其实是被温过的酒,白发金瞳的挚友和玉清君一并坐在桌边。他知道那句话说给玉清也说给自己,作为开拓的星神,阿基维利从未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之物上,但他又忍不住想,这个世界上说不定是有奇迹的。

天机不止一次和他说,游云天君,不要再给主君送来希望的可能性。

“主君能够拖着病体活到现在已经是当年药师的赐福在起作用,换作寻常的持明,早就该去蜕生轮回了。”短发及肩的另一个神箭手告诉他,玉清君在等的左右不过是一轮太阳。

……他会来的。

阿基维利握着黑发龙女的双手:不管是巡猎的星神,还是仙舟的帝弓,抑或者你等待着的岚,都会来的。

回答他的只是沉默。

数月之后,迅疾的光矢落于仙舟,宣告箭矢的主人不日将登临方壶。当天夜里,就有不知多少的贵族与持明的族裔跪在玉清君的宅邸洞天之前,请求她去面见帝弓。

中郎将毕竟倾心于您啊,玉清君——一位龙师长老说道。

“故人重逢,喜事一桩。”

“……既然如此,那就去见一面。”玉清君抬手拦下准备跟在身后的护卫,示意他们此行不必在旁戒备。踏入轿厢之前,梳妆精致的龙裔朝六人挥手,告诉他们不让同去有她自己的理由。

“让你们看着我掉眼泪多少有些丢人,给我留一点作为主君的脸面吧。”

踏着星辉的人马轻盈地落在夜以继日地加急修筑的高台前,每向着终点行进一步,高大的神之躯便缩小一分。端坐在那里的是锦衣华服的玉清君。帝弓知道那是龙神的遗产,被药师赐福过的龙裔,却始终无法抬起手臂朝着本应被抹除的“丰饶余孽”拉开他的长弓。她的眼睛依旧是那片澄净的天青,眼尾描绘的飞红像是点燃起苍穹的一簇火。

待到无关人士尽数退下之后,纤弱的龙女率先开口:能把你的面罩摘下吗,帝弓?

巡猎寰宇的游风从不让血肉凡人窥见他的真容,阿基维利曾毫不客气地嘲笑过这面罩丑得让人脚趾抠地,要是被玉清君看见肯定要嫌弃。帝弓不明白阿基维利口中的那个“玉清君”是谁,或者说,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对不同星系承担着月亮这一使命的天体投注目光。被岁阳之力侵蚀吞并的情感成为他向着药师射去的那一箭最好的燃料,人类的那一面消磨殆尽,留下的仅有冷酷与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