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浮生。

“你是何人？军事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钟鹤臣一身戎装，声音掷地有声，带着呵斥的语气。

他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孩，令他惊讶的是，那小孩的眼神并未流露出半分恐惧之色，而且他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南将军让我来的。”浮生就这样望着钟鹤臣，眼中尚存一丝耐心。

“如何证明？！”

突然凭空冒出来一个小孩，将军又没有给出任何证明，钟鹤臣自然不敢随意放他入内。若是出现一点差错，使城内百姓受难，那么就算他钟鹤臣死一万次，也难以赎罪。

可是下一秒，钟鹤臣竟然愣住了，或者说，是被吓住了。想他钟鹤臣浴血疆场数万年，心中可曾有过害怕，可是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被眼前的小孩吓住了。

“我说，将军让我来的。”

钟鹤臣可以清晰地听出，这句话背后的不耐烦，似乎他仅有的那一缕耐心都被消耗殆尽。迎接他的是那小孩敌意的，充满杀气的，凌厉的目光，似乎下一刻他的力量就要汹涌而出，将他吞噬。

这个小孩让钟鹤臣想到了两个词，炼狱和魔鬼。这不该是一个小孩应该拥有的眼神和力量，但是如今却确确实实出现在他的眼前。

钟鹤臣不再让自己和浮生对视，他知道若自己不让他进入，他下一秒势必会做出一些冲动的举动，让这一切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钟鹤臣回想起将军进城时倒也确实带着一个小孩，当时没看清长相，如今猜想应当是他。既然如此，自己也没必要阻拦。

“只许看着。”钟鹤臣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妥协了。

浮生不回他，轻瞟而过的眼神略带傲慢。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城墙边上，以居高临下的视角俯视城墙之下所发生的一切。

“要想活命的都安静！”南诀明凭借威严，将流民中的阵阵骚动压制住。

那些年轻的凤族士兵都惊讶地面面相觑，他们本以为这些魔族都是无恶不作的亡命之徒，却忘了他们也有人性，也想活命。

“我就是凤族凉云城守将南诀明。”南诀明先是毫不掩饰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众人听到凉云神将南诀明的名号，自然不敢轻易再起骚动。

南诀明等到众人情绪稳定，继续说：“我知道你们都想活命，所以才有了强行入城的想法。但是你们应该知道你们再往前一步，就是凤界的地盘！”

众人皆面面相觑，不再说话。因为他们知道，若是他们因此挑起两界纷争，他们也必死无疑。这不是他们想要的。

“将军，可是我们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一个穿着褴褛布衣的女人用嘶哑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喊道，她的手中抱着一个未满半岁的婴儿。她望向南诀明的眼神皆是在乞求他的一丝怜悯。

浮生望着城墙之下的老弱妇孺，眼神闪过一丝同情，还有悲悯，他想到了还没有遇到凤司翎之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受同族欺辱，魔界再无他容身之地，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

如果没有遇见她，自己现在会在哪儿？甚至还会不会活着？说实话，他不知道。在他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之前，他只能说幸好。

“我不能让你们入城，这是我的职责。但是走入东方的小树林，林中有一个很大的山洞，足以你们所有人容身。”南诀明的眼神隐藏这内心的触动，毕竟他的身上也流着一半的魔族的血。

“谢谢！谢谢将军！”那女人鞠了一躬，将头埋得很深，眼眶之中闪过泪光。那襁褓之中的婴儿咧开嘴，似也在朝着南诀明微笑。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那群流民一齐向南诀明鞠躬，即使因而久未饮水声音沙哑而显得喉咙有些撕扯，但是他们还是说得很大声，语气很诚恳。

因为，他们从心底里感激。也感激，这天底下，还有人管他们这群人的死活。

南诀明目送着这一群老弱妇孺不断走远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但更多的似乎还是无奈，还有心累。

同样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还有城墙之上的浮生，他面朝东方，站得笔直，如同一座雕塑，却让人不敢打扰。

那时候，浮生还只是一个小孩。他记不住他们所有人的脸，但他永远记得他们与生计抗争的模样。

又有谁在此之前能想到，这偌大的三界，九州八荒，四海升平，多少风光！但在此之中，却只有终日难窥天光的山洞才是他们的容身之地！

强者为尊，就是这世间最大的道理。也只有强者，才有庇护弱者的权力。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这或许，也是她想要教给他的道理。